所有人的神色,都開始變幻,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遲疑。只有一對眸子,卻是近乎疑惑的——生生相克的毒藥,怎么到了現在,都還沒有發作呢?
要知道,準備好的這一切,彈劾,只是一個幌子,細數罪狀,也只是表面,這最后的算計,才是重點……
要知道,暗算他們平日不能近身的掌門,只有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此時,機會來了,一切依計而行,可是,那個本應中毒的人,此時,卻還硬挺在眼前,到了此時,都還沒有倒下去的任何先兆……
眸子茫然,觸到同樣疑惑的眸光,兩人間迅速地交換了一個陰冷至極的眸光。
陶心然冷聲質問,各房的主事人躊躇不前。一時之間,祠堂內的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半月以來,急報頻頻。先是河陀商鋪日前受襲,滇北老店一夜之間被人夷為平地。緊接著,彰州商鋪被人一夕之間接管,再就是源鎮鏢局則接連失鏢——這些,毫無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業的中首屈一指,牽一發而動全身。可是,恰在此時,我們陶家的掌門人卻傷重昏迷,所以,群龍無首之下,才導致殆誤戰機,大事不能決,損失慘重……”
首先發出質問的,是負責帳房里的權叔。今年不過四十多歲的權叔,也是陶家老一輩之中,比較忠直的人物。此時,他望著高坐在堂上的年輕掌門,神情激憤,語氣嚴厲,隱隱的失望以及憤懣——要知道,在當初的當初,他也是極力支持陶心然登上主位的人。可是,事實證明,這個年輕的掌門,還是不足以震攝四方,不足以擔當如此的大任。于是,一向忠心于陶家的權叔,以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痛定思痛之后,決定改正錯誤,為自己當初的盲目的追隨,劃上一個句號。
聽了權叔的話,陶心然眉間再一動,轉過身來,拿起了剛剛續滿茶水的茶盞。茶水的淡煙,仿佛冬起晨霧一般的,縈繞在陶心然蒼白得幾乎透明的宇眉之間,她的眸子里,快速地閃過一縷說不清的復雜之意。
權叔的話,就仿佛是一個導火線一般,他這一開口,幾乎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失望以及鄙夷的眼神,那眼神,一半是聲討,一半是質疑。
于是,質問更是接二連三,語氣越來越咄咄逼人。大有不將陶心然就地正——法,就絕不善罷干休之勢。
“是啊,是啊,我們還得到消息,說是這些,都是因為掌門人得罪離島所致,那么,今日祠堂之上,掌門是否需要給我們一個解釋?”
“是啊,是啊,這樣的掌門,我們陶家不需要,我們大家,也不需要……”
“得罪許家,驅逐常家,所有對陶家恩深義重的人門派,都被你得罪完了……”
“是啊,是啊,聽說掌門兩月來屢次受襲,也皆因在外樹敵……請問掌門,您除了會為陶家招災惹禍,還能為陶家帶來什么……”
“是啊,是啊,如此掌門,真應早日讓賢……”
“是啊,律己不嚴,處事不周……這種掌門,我們陶家,不需要……”
……
按照日前商量的結果,向來在陶家頗有聲望的權叔的話音一落,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了七嘴八舌的討論,言語之間,全部都是針對陶心然的不滿,以及不憤。其中兩人的言辭猶為激烈,字字見血,字字如針。仿佛想要在一舉之間,將陶心然激怒,然后好群起而攻之。
可令人意外的是,那個端坐在眾人之上的年輕的掌門,眉間依然淡然,神色依舊威嚴,面對如此的針鋒相對的嚴厲詰問,竟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可是,無可否認的是,陶心然也開始佩服起對方的手段起來。因為,她發現,到目前為止,向她提出質問的,全部都是向來對她比較溫和的親和派,或者一向忠心于陶家的老一輩的掌事人。
她發現,包括二夫人以及三夫人在內的那些居心叵測者,到現在為止,還是紋絲不動,冷眼旁觀。
她知道,這恰巧就是對方的計謀。對方就是要那些向來對于她態度緩和的人來質疑她,第一,可以置身事外,達到蚌鶴相爭,漁翁得利的后果;第二,則可以令陶心然輕不得,重不得,導致民心盡失。
可是,陶心然淡若云起的表情,卻令所有的人捉摸不定。特別是坐在各房之首的二夫人沈月蓉見此情況,不禁狐疑起來——即使能忍,也不可能如此的淡定和不屑一顧吧,又或者說,是哪里出現了漏洞?
要知道,自從眾人開始羅織陶心然的罪名之時,她就仔細地暗中觀察陶心然的反應,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那個年輕的掌門人,除了神色比較憔悴之外,沒有一點的異常。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正觸到陶心然的眉睫之間,淡然浮起的,鋒銳如刀刃一般的厲笑。
“請問各位主事人,要說的,可都說完了么?”高坐之上,年輕的掌門在聲討聲漸漸沉寂下去的時候,忽然淡淡地開始詢問。
那語氣,那神情,更象是坐看云起時的輕淡,又仿佛是雪落眉端的清閑。一句話問完,她的神色,卻驀地嚴厲起來了:“如果說,各位的話都說完的話,那么,是不是該由本掌門來說幾句了?”
驀地冷淡起來的聲音,帶著某種隱忍的怒氣,仿佛節鐵在鈍器上拖過,幾乎每一分的響,都是令人心驚的沉。祠堂之上,黑色的帷帳低垂,所有的陶家先祖的牌位之側,陶家這個年輕的女家主,望著滿堂的陶家肱股,聲音沉重,猶如破冰沉雪。
她說:“河陀商鋪日前受襲,是因為掌柜許三,得罪了遠在河陀邊境的匪首——因為他貪心過剩,拒不交出對方收藏在他家里的逃銀,所以,惹怒了對方,又因為事后逃脫,所以禍延河陀商鋪……不知可有此事?”
陶心然的眸光,卻是望向了坐在二夫人沈月蓉下首的主管河陀一帶的那個一身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
隨著她的視線,那些一直關注著她眼神的人順著她的眼神望去,正看到了那個一寸一寸地低下頭去的,主管河陀一代的主管人陶林。
不過三十歲左右的陶林,身材眼神凌厲,威嚴十分。她說:“這一切,在事發后的第三天,河陀分舵的許友和,已經飛鴿傳書,告訴了陶林——怎么?陶林,你是沒有收到消息呢?還是刻意隱瞞,抑或是想要扭曲事實,陷害本掌門呢?”
陶心然字字句句如針如芒,此時,聽在陶林的耳里,他瞬間就汗濕衣背——
怎么會?怎么可能?
這些事情,都是他在二夫人沈月蓉的授意之下,刻意壓下的——當日壓下飛鴿傳書的,是他,隱瞞不報的,也是他。暗中傳令令許友和不準聲張,且暗中賄賂于他的,也是自己。可是,這十天來,二夫人沈月蓉派人日夜監視心然居,莫說陶心然并沒有出過門口半步,即使她能走出心然居,那么,遠在幾百里外的河陀的消息,她又是如何得知呢?
不對,不對,說不定是她只是捕風捉影,在訛詐自己,妄圖套出自己的真話……
陶林一邊想,一邊不由地抹了一把冷汗,口中卻忙不迭地為自己辯護道:“哪有此事……屬下從來都沒有接到過什么飛鴿傳書,也不知道會有此等事情的發生……請問掌門長臥病榻,昨夜方醒,何以連陶林無從知道的事情,掌門人卻洞若觀火?”
“又或者說,掌門只是憑空臆測而來?”
陶林一聲反問,帶著令人疑惑的誠懇,還有忠直,而他急轉而下的語氣,也在一時之間,令祠堂之內的所有眾人的眼神,全部都凝了起來。
是啊,據聞,掌門人陶心然一連昏迷十日左右,陶家上下,人盡皆知,而這些幾乎是千里之外的外情,豈是臥在病榻之上的她,可以知道的?
看到大家驚疑不定的眼神,陶心然忽然微微一笑,淡漠蒼白的唇間,陡地浮上一層冷如冰雪的冷酷色澤。她望著神情閃爍的陶林,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
年輕的掌門背負著雙手,神色間,全是莫名的失望以及了然。她不顧眾人猜疑再三的眼神,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心中有鬼的陶林的臉,連連冷笑。
那樣的具有無形壓迫的眼神,令心懷鬼胎的陶林逐漸臉色蒼白,虛汗連連。然后,在他還未來得及作出相應的反應時,陶心然轉已經轉過身來,輕輕地對著虛空招了招手。淡然蒼白的眉間,已隱隱約約換上了一種說不出的譏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