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緩緩前行,臘月二十六日半下午時分,他們到了長安,準備夜宿謝家在京城的府第,郡伯府封地在長安西邊約有一百五六十里地的武功郡,明天天黑前就可到家。
京城謝府位於朱雀大街旁的西三坊,這裡權(quán)貴世家雲(yún)集,因爲留有家奴看守,一切都很方便。坐了幾天馬車,全身痠痛得如同散了架子,長生小睡一覺洗浴完畢,全身散發(fā)著香澡豆清幽的香氣,一邊坐在炭盆旁烘頭髮,一邊思索著明天進府的事情。
好在她一路上找機會把墨兒細細拷問了好幾遍,對家裡重要的主子,甚至有頭有臉的奴才都大致有了瞭解。最讓她揪心的是她此去的服務(wù)對象小錦姝,這個可憐的孩子,但願她不要把自己封閉得那麼嚴重,留一扇門讓自己走進她的世界,順便把她拉出來。
有丫頭進來報,說三公子晚上要爲大家接風洗塵,請姑娘先梳妝打扮好,一會公子過來。長生一愣,要爲大家接風洗塵,她過去就行,用得著他親自過來請嗎?
長安的冬天雖然寒冷,但是氣候卻比酷寒難耐的晉北要溫和的多,不必穿得過於厚重。長生仍舊梳著自創(chuàng)的圓髻,穿上從晉陽買的海棠紅紋錦繡黃花的掐腰小棉襖,薄棉褲上罩著湖藍色勾銀線百褶綢裙,略帶了幾樣首飾,鬢邊插了兩枝湖藍色堆紗金邊宮花。
正對鏡自攬,明淨跨了進來,再也移不開眼睛,端莊高雅的的教養(yǎng)姑姑何時變成了鮮妍明媚的少女?暮色漸沉、華燈未上,明淨一言不發(fā)的打量著長生,雙眸迷離莫測。
漸漸地,屋子裡有一種莫名的暖昧,長生不自在起來。世家公子明淨,有些輕狂乖張但體貼養(yǎng)眼,有些幼稚任性但孺子可教,總的來說還不錯,只是自己承受不起。雖然君未娶我未嫁,但門不當戶不對,沒有半點可能性,所以必須防患於未然,給自己和別人都不留任何念想。
她主動開口問:“三公子晚上要給大家接風嗎?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回鄉(xiāng)這幾個月,我可天天都念著長安的美食。”笑容雲(yún)淡風清,語氣客氣而疏離,距離已被刻意地拉開。
明淨一滯,很快面色如常,揮手示意丫頭退下,含著幾分輕狂說:“窖裡的酒還不錯,但是此處沒有好的庖人,菜餚全是粗做的魚羊雞豚,實在算不上美食。不過長安城中酒樓食肆林立,各種美食應(yīng)有盡有,此時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剛剛開始,這裡又沒有人約束我們,若你肯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今夜就帶你逛遍長安,美食美酒任爾嘗。”
長生凝視他片刻,心裡已經(jīng)按耐不住喜悅和嚮往,若說她不爲所動,那絕對是自欺欺人。八年了,她被禁錮得幾欲發(fā)狂,出宮後卻爲了躲避高守仁匆匆離京,她還沒有好好地看過長安真面目。等明天進了尚在一百多裡之外的謝府,怕是不容易再來吧,難得有人當冤大頭,爲什麼要拒絕呢?
只是這個輕狂任性的人會讓自己回答什麼問題呢?先不管了,等他問了再做打量。長生笑道:“只不過回答一個問題,卻換得看不盡的長安夜景和美酒美食,太劃算了,我不應(yīng)就是傻子,三公子請問吧!”
似是料到她的態(tài)度,明淨狡黠地瞟了長生一眼,目光再次粘在她被掐腰小棉襖收得分外纖細柔軟的腰肢上:“我看你並未消瘦,爲什麼腰肢忽然變得這麼細?”剛問完臉就紅了,全然不見了輕狂樣。
長生愕然,正待發(fā)作又忍住,這個可惡的花花公子,這種話也問得出口,不過她可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纔不會爲這個大發(fā)雷霆,不如戲弄他一下。就面色如常鄭重其事地說:“若我回答了,公子能否說到做到?”
正擔心她會發(fā)怒的明淨愣了一下,大概沒料到她會真的若無其事,面色有些古怪地說:“那是當然,本公子還會食言不成?”
長生點點頭,非常認真地說:“那就好,我這就回答,公子可要聽好了,因爲我回家這幾個月,天天喝窖水吃粗糧,若公子能做到,也會楚腰纖細掌中輕!”
明淨愕然,旋及捧腹大笑,引得站在門口的丫頭翹首觀望,他笑的眼淚都出來才停了下來,擦把臉指著長生:“你這死丫頭,還裝的一本正經(jīng),我居然被你戲弄了。罷罷罷,算我輸了,好在你今日打扮得還算周正,帶出去不算丟人,走吧,陪本公子吃喝玩樂去!”
兩人一起吃喝玩樂,指不定誰陪誰呢!長生心下歡喜,也不計較他言語中的冒犯,只是兩人一起夜遊,是不是太曖昧了?
又一想管它那麼多呢,明日要正式入謝府,聽墨兒說老夫人規(guī)矩極嚴,以後衣著打扮言談舉止都要受到約束,能夠年少輕狂的時候不多,能夠無拘無束的時候也不多,等明日回去,怕是見一面都不易,日子久了,誰還能記得今夜的曖昧?就且放縱一次吧。
這一次是明淨打破了沉默:“外面很冷,繫上斗篷。”長生笑著致謝,明淨卻移開眼睛嘴裡嘟囔著:“一下午睡的我腰痠背痛。”說著伸起胳膊打個哈欠。
長生瞥見他的褂子底下不小心露出一團紅色的東西,細看之下竟是她送給墨兒的香囊,這個親手做的香囊雖精緻,但一個堂堂的公子不至於從奴才手裡奪走吧?一定要找要機會問問墨兒,正思量著,他大概查覺了,不動聲色的垂下胳膊,香囊又被蓋住。
走了大門才發(fā)現(xiàn)竟然只有他們兩個,墨兒居然沒有跟著。又一想也無妨,這裡沒有正經(jīng)主子傳不出什麼閒話,她在長安又不認識什麼有頭有臉的人。至於謝明淨,在她心裡只是一個未長成的少年公子,不過身份有別,不能象墨兒那般認做弟弟罷了,兩人同行有什麼好拘束的。
出了巷子就是繁華的朱雀大街,所以不必乘車,兩人步行來到街邊。夜色已經(jīng)完全降臨,彎彎的月光下,長安的冬夜冷而不清,兩邊的店鋪不但沒打烊,還全部點亮了紅紅的燈籠,夥計的招呼聲此起彼伏,烤炙肉食的香味一陣陣直撲入鼻,時有絲竹歌吟之聲穿過窗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