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跡?番外 番外

帝國對亡靈法師的政策改了，法蘭克在家里的地位就變得微妙起來。奧迪斯自從回來之后一直和他呆在一起。不過兩個人即使單獨在一起，每天說的話也不超過十句。對這點，法蘭克很肯定，因為他默默地數了好幾天。或許是理查家讓他感到別扭？

法蘭克覺得很有可能，所以住了一個月之后，他就像家族的大家長霍普金提出搬出去住。

“為了丹亞家那個小子？”霍普金至今仍對自己最中意的繼承人被丹亞家拐去當亡靈法師這件事而耿耿于懷。

法蘭克道：“我想我離開能讓所有人都更加自在。”

“那不包括我。”霍普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法蘭克低下頭。

霍普金嘆了口氣。當初他無法阻止自己最心愛的孫子走上亡靈法師這條道路，現在也無法阻止他義無反顧地繼續走下去。“他們只是不想傷害你。”

法蘭克道：“我知道。我也不想傷害他們。”

亡靈法師的身份讓他和曾經的親人之間隔了一道無形的山，讓他們彼此關懷又彼此防備，離開才是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你打算去哪里？”霍普金算是默許了他的選擇。

法蘭克道：“老師同意我暫時住在元帥的家里。”

霍普金嘴巴動了動。作為皇帝的親信以及帝國新興權貴的代表，海登與三大家族尤其是丹亞和理查家族在很多問題上存在著分歧。但看著法蘭克對未來充滿期望的眼神，他就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只能點點頭道，“即使離開學院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我也希望你能夠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我會的。”法蘭克眼睛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從書房出來，奧迪斯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法蘭克即將離家的失落和愁緒頓時融化在他極力保持平靜卻仍克制不住地流露出關懷之色的眼眸里。

“奧迪斯。”他戴上手套，輕輕地伸出手。

奧迪斯猶豫了下，把手覆在他的掌心上。

“以后，我只有你了。”法蘭克輕聲道。

奧迪斯手掌一緊，鹿皮手套被捏得皺起來。

“你的手真有勁。”法蘭克道。

奧迪斯急忙松開手，卻被他反手抓住。法蘭克拉著他回臥室，“如果有一天，我們要分開，就這樣用力地抓住我吧。”

當上亡靈法師之后，法蘭克改掉了很多貴族的習慣。他甚至可以像蒙德拉那樣一屁股坐在剛下過雨的泥土上，所以這次搬家，他并沒有收拾很多東西，只帶了幾件歡喜的衣服。而且他也沒有入住海登家，而是在梵瑞爾城新建的房屋中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父親和母親留下的財產應該足夠支持到我們成年。”法蘭克邊將衣服一件一件地掛到衣櫥里一邊道。

奧迪斯默默地站在墻角里看著他。

法蘭克道：“明天記得提醒我問老師亡靈法師的收入來源。當亡靈法師的好處是不用像魔法師那樣不斷地收集各種各樣水晶，但是愿意雇傭他們的人應該也不多。你說是嗎？”他回頭，卻發現奧迪斯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快得就像是錯覺。

法蘭克放下衣服，快步走過去，“你怎么了？哪里難受嗎？”

奧迪斯低頭道：“你該吃飯了。”

法蘭克道：“不要緊，我忘了嗎？我們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和穆拉大嬸說好了，我隨時可以加入他們的晚餐或者午餐，一個銀幣十次，相當便宜呢。”

“不好吃。”奧迪斯道。

法蘭克道：“對亡靈法師來說，食物只是支持身體的必需品。”他的口氣越來越像蒙德拉。

奧迪斯道：“一起回丹亞家。”

法蘭克道：“你想念你的母親了嗎？”

奧迪斯道：“你晚餐的菜單上應該有紅酒、牛排、水果蛋糕……”

“我餓了。”法蘭克打斷他，然后起身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打開門，沖他勾勾手指道，“讓我們一起看看穆拉大嬸的菜單上有什么吧。”

當生活上了軌道，就意味著它開始朝單調和乏味的方向發展。

法蘭克和奧迪斯每天來往于海登家與自己家。

每當法蘭克跟著蒙德拉或者跑來客串講師的羅德學習魔法時，奧迪斯就一個人站在角落里，翻閱羅德和蒙德拉一起整理出來關于巫妖的知識，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發呆，有時候看著花園里的蝴蝶，有時候看著花。

如果說生活有什么變化，那就是穆拉大嬸一家和他們的來往越來越頻繁。她清楚法蘭克和奧迪斯的底細，卻從來沒有懼怕或厭惡的情緒，還常常送水果蛋糕給法蘭克——那是奧迪斯唯一一次開口要求。

這天，法蘭克從穆拉大嬸家里出來，天已經黑了，樓道里傳來一陣香氣，法蘭克很熟悉，那是帝國貴婦們最喜歡的香水之一。他緩緩地走上去，輕聲地問道：“哪位貴客光臨？”

“法蘭克？”黑暗中傳來溫柔又疏遠的聲音。

法蘭克緊張起來，“瑞拉夫人？”

“奧迪斯在嗎？”瑞拉夫人問。

“在的。他就在我身后。”法蘭克掌心凝聚出一團火光，照亮半個樓道。一個貴婦站在家門前，面容與奧迪斯有五分相像，神情像足十分，一樣的淡漠。

瑞拉夫人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后的奧迪斯身上，“你好嗎？”

奧迪斯道：“很好。”

瑞拉夫人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法蘭克打開門，迅速點上燈，恭請她進去。

瑞拉夫人掃視房間，道：“你們分開住？”

法蘭克愣了下，背對著她的臉有點紅，極輕地應了一聲，“我煮開水，你們先談。”他拎著水壺逃入自己的房間。由于他本身就是火系魔法師，所以沒有準備燒開水的爐子。

瑞拉夫人看著站在五六步遠的奧迪斯，皺眉道：“你希望我抬著頭和你說話？”

奧迪斯道：“如果你見過爺爺的話，就應該知道我已經是個巫妖，渾身都帶著毒的巫妖。”

瑞拉夫人垂頭，半晌才道：“抱歉。其實，你昏迷的時候我去看過你。”

“不需要道歉。”奧迪斯道，“我很高興你有了新的丈夫和新的孩子。”

瑞拉夫人拇指互相摩挲著，氣氛略顯僵硬。

“我和布魯斯決定分開。”瑞拉夫人道，“你的爺爺已經同意我回丹亞家，道格拉斯跟他的父親走。”

奧迪斯沒吭聲。

瑞拉夫人道：“你的爺爺似乎有意把家族交到格列格里的手里。他正在試圖讓他取代普特拉城的城主。”

奧迪斯道：“這與我無關。”

“是的。”瑞拉夫人道，“這些事情你遠比我清楚得多。”臥室傳來水沸騰的聲響。她神情有些焦急，“我希望你能授權我來接管你父親的產業。你需要一個人來打理，不是嗎？”

奧迪斯道：“不需要。”

瑞拉夫人吃驚地抬頭。以前的奧迪斯對她一直是千依百順的，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明確地拒絕她的條件，這太出乎她的意料，幾乎把她來時的算盤全都打亂了。

奧迪斯道：“我有更信任也更需要的人選。”

瑞拉夫人最終沒有多做糾纏。她很清楚自己沒有這樣的立場。其實得到默多克的承認回歸，她就能擁有一小部分他前夫的財產，這對她來說已足夠開銷，奧迪斯的那一部分……她只是想試試看，也許她還是他最重視的人。但她忘記了，人都會成長的，從一個家庭走到另一個家庭。

她走后，奧迪斯回頭，看到法蘭克拎著水壺走出來，什么都沒問，只是替自己倒了杯水。

最近天氣越來越冷。

法蘭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奧迪斯和瑞拉夫人的話不斷在他腦海中重現。他說的那個人選是指他嗎？法蘭克不是很有把握地想。奧迪斯醒來之后，他和他的關系不但沒有更近一步，反而變得更加疏遠了。以前的奧迪斯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盯著他，哪怕被他察覺也不移開視線。但現在，盡管他們在一起，可奧迪斯的目光是游離的。

難道他對自己的感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又或者……他后悔了？

法蘭克煩躁地翻了個身。

他有點記不清當初是什么迫使自己堅持到這一步了。或許是火神之戰，奧迪斯最后的那一吻？又或者更早的時候，那回頭總能看到的身影。

他猛然坐起來，盯著靠另一間房的墻壁，好似想把墻壁瞪穿。

當然，他的火系魔法師還沒有練到這種地步。

第二天，他照舊去海登家，卻得到海登和蒙德拉離開的消息。

法蘭克吃驚地看著同樣撲了個空的羅德，“老師從來沒提過。”

羅德道：“你知道他的性格，除非你問，不然他不可能主動說。”

法蘭克道：“元帥也沒提。”

“那就更不可能了。”羅德道，“他巴不得我們找不到他們。”

法蘭克道：“我還沒有學會召喚巫尸。”

羅德道：“我正想出召喚噬魂獸的辦法，需要一個幫手。”

他們對視了一眼。

法蘭克眼睛亮起。

羅德卻搖頭道：“不行，我沒有時間。”他說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奧迪斯突然擋在他面前。

羅德咕噥道：“這犯規！你是他的巫妖，不能總是無視主人的意圖跑來跑去！他還沒有下達指令。”

奧迪斯道：“他下達了。”

“什么時候？”羅德訝異地回頭。

法蘭克也很茫然。

“心里。”奧迪斯道。

法蘭克臉上一紅。

羅德眼睛卻陡然瞪大，“你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有時候可以。”奧迪斯猶豫了下，還是回答了。

羅德在房間里兜了個圈，然后擊掌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哈！原來是這樣！”

法蘭克直覺他明白的事情與自己有關，問道：“您明白了什么？”

“巫妖的煉制方法！”羅德激動地揮拳道，“是愛情！是愛情！”他無視房間另外兩雙眼睛，徑自接下去道，“怪不得其他亡靈法師根本沒有辦法用精神力搶奪奧迪斯，因為你們之間維持聯系的不是精神力，而是感情。怪不得有些身體瘦弱的人更適合當巫妖的材料，因為他們的感情澎湃。我終于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用澎湃的感情喚醒巫妖……我原來還以為是煉制巫妖的激情，原來是巫妖的感情。”他興奮完，突然又蔫了下來，“哦，難道說，我要把一個深愛我的人或者我深愛的人變成巫妖才行嗎？這上哪兒去找？不，或許只要他對別人情深意切就可以了？唔，這我必須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他自顧自地出去，完全不管另外兩個因為他的話而胸懷激蕩的人。

法蘭克偷偷地看向奧迪斯。

奧迪斯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目光依舊有意無意地躲避著他的視線。

或許，煉制巫妖只要單方面的感情就可以了？法蘭克自暴自棄地想著，比如說他單方面的……

“你是不是想換個亡靈法師？”他問出口，才發現自己的怒氣竟然累積得這么深厚。

奧迪斯轉頭看他，眼中閃過訝異。

法蘭克道：“你找到其他的亡靈法師，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是啊，他就不必再逼迫自己每天對著那些骷髏，聞著那些腐臭，刷著那些尸體……他越想越覺得委屈，拳頭不由自主地捏了起來。

“是的。你不該是亡靈法師。”奧迪斯道。

法蘭克打開門沖了出去。

如果他再在那個房間多呆一秒鐘，他一定會扔個大火球給他！

法蘭克沖到花園里，憤怒地瞪著那些開得嬌艷欲滴的鮮花。

后面慢慢地傳來腳步聲。

奧迪斯道：“你是人類，你還可以回頭，選擇理查家族，當你的繼承人。”

法蘭克慢慢品出話里的壓抑。他轉身，認真地看著他，“這是你的真心話？讓我離開，留下你一個人。”

奧迪斯道：“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法蘭克道：“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情。”

奧迪斯望著他，緩緩地點點頭。

法蘭克道：“可是你的心不是這么說的。”

奧迪斯嘴唇微微抿緊。

法蘭克戴上手套，抬手捂著他的胸口道：“我聽到了，它說，別離開我。”

奧迪斯低頭。

法蘭克的手突然用力，將他拉到自己跟前，發狠道：“這算什么？是你先開始的，你開始以后就一睡不醒，我說什么了嗎？我只是在等，在努力，努力地等你給我一個答案。難道你就打算給我這樣一個答案？所以，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愿，是我會錯意，我付出的努力只是一場笑話？！奧迪斯·丹亞，我現在要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我喜歡你，所以心甘情愿當亡靈法師，心甘情愿放棄家族繼承，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哪怕一輩子都無法碰觸彼此！但是，只要你說我只是自作多情，我就會照你說的那樣，回到理查家族，繼承理查家族……離開你。”他放開他的衣服，冷冷地盯著他，“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你的答案了！”

奧迪斯沉默著。

他的驕傲和光芒在醒來的那一刻就像翅膀一樣，折損了，再也無法翱翔。

面前的人付出越多，他身上的枷鎖就越重，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放手吧。

放他自由。

他本來就應該站在陽光與榮耀之下。

奧迪斯緊緊地握著拳頭，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冷靜。

法蘭克看著他的眼睛從憤怒到失望，最后化作冷漠。他轉過身，慢慢地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別走。”

法蘭克不知道自己踏到第幾步，后面傳來微弱又堅定的聲音。

“別走！”聲音漸漸變強。

法蘭克停下腳步，默默地吃了一顆祛毒素。

奧迪斯快速地挪到他的身后，低聲道：“別離開我。”

“我是亡靈法師，你是巫妖，我們本來就不能被分開。”法蘭克說完，猛然轉身抱住他。

奧迪斯身體一震，下意識地想推開他。

法蘭克蹭了蹭他的臉，輕聲道：“我吃過藥了。”

原本推開的手慢慢地放下，從他的肩膀慢慢移到背上，然后緊緊地摟住。

“也許會遇到很多困難，但是我們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會有希望。”

“嗯。”

“就像我等到你醒過來那樣。”

“嗯。”

“你不說點什么嗎？”

“……我愛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