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提醒,蘇靜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極快的幾幅畫面,一閃而逝,他扶著額頭,道:“我想,應(yīng)該是吧。”
不知為何,葉宋一見他這般模樣,心里就說不出的焦躁。
英姑娘這時感受到他們之間氣氛的怪異,接著又問:“蘇哥哥,你是不是……連葉姐姐也不記得了?”
蘇靜抬頭,深深地看著葉宋。聽英姑娘那口氣,仿佛他不記得葉宋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英姑娘還想再說什么的時候,葉宋冷不防打了個噴嚏。二人齊齊看著她。
她站起身來,肩上蘇靜的衣衫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她干脆取下一把丟給蘇靜,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英姑娘追問:“蘇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葉宋走了一陣,才故作輕描淡寫道:“他頭部受了重傷,腦中有積血,導(dǎo)致失憶了。”
“那怎么辦,沒找大夫診治嗎?”
“錯過了最佳時機,如今想把血塊取出來幾乎是不可能了。”葉宋輕吁一口氣,淡淡道,“他一想過去就頭痛,能不要想就不要想吧,忘記了就忘記了,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唯一只希望,蘇靜在往后的日子里,都能夠平平安安。其余的,都不重要。
她從來不敢去想,蘇靜因著后腦的積血,以后會隨時有生命危險的那一天。
到家時,已經(jīng)很晚了。葉青尚還在等著她們。
英姑娘才來,她害怕一個人住一個院子,就和葉青擠一個院子。葉青的院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起先住了葉青和春春兩個人,后葉宋又搬了進來,再加上如今的英姑娘,四個人就顯得有些擠了。
萬分無奈,葉宋不得不搬回自己的院子去住。
晴兮院每天都有人打掃,房間里布置得整整齊齊絲毫不亂。
葉宋一進房間,就先走到屏風(fēng)后面去換衣服。等換好了衣服出來,點上紗燈時,墻上映出一道冷清的剪影,她輕微一震。
房間里不知何時,竟不動聲色地坐著一人。
葉宋回頭去看,只見桌邊椅子上坐著的男人一身黑衣寬袍,黑發(fā)用金冠一絲不茍地挽起來,側(cè)臉輪廓若冰中之蓮,眉宇微冷。他腦后的發(fā)絲從肩頭滑下,散在了精致的衣襟上。
葉宋在原地站著沒動。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幾乎都已經(jīng)忘記了該如何跟面前的蘇若清相處,不知道要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雖然認識了很久,卻一點點變得生疏和陌生。
“你回來了,外面下那么大雨,淋濕了回來,著涼了怎么辦?”蘇若清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葉宋道:“沒事,我身體很好。”
“腳已經(jīng)好了?”蘇若清看著葉宋的腳,“回來時怎不讓賢王用轎子送你回來?”
葉宋心里莫名其妙地煩躁,倒了一杯茶給自己,道:“我不喜歡坐轎子,更喜歡騎馬。你呢,你怎么會在這里?你知道我今晚會過這里來?”
蘇若清道:“不知道,只不過有空的時候就來這里坐一坐,想一想。”
“想什么?”
“想你。”
葉宋聽后,輕輕笑了一聲。她手扶著桌面在蘇若清對面坐了下來,看著他道:“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對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而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以前你冷靜理智的時候,是因為一切都還在你的掌控之中,不管是對待一個人,還是對待一件事,亦或是對待我們的感情。”她支著下巴,直直地看著蘇若清的眼睛,蘇若清眼里的情緒猶如洪水猛獸一般席卷而來,把她死死纏繞,讓她既是心痛又是窒息,“你知道我今晚去了賢王府見到了蘇靜,你會怎樣對付他。”
“阿宋,你想我怎樣對他?”蘇若清反問。
葉宋挑挑眉,故作無謂:“他是你兄弟又不是我兄弟,隨你。你回去吧,我累了,要睡了。”
說著她就起身,蘇若清冷不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清潤微涼。時光只能馬不停蹄地向前,流轉(zhuǎn)不回最初心動的時候。
蘇若清接下來的話語氣很輕,卻像是要打她入谷底牢獄,緩緩道:“阿宋,你想我怎樣對百里明姝?”
真是什么都瞞不住他。他知道一切,從不出手干預(yù),要在最緊要的時候給葉宋當頭棒喝。
葉宋猛回頭,直勾勾地看著蘇若清面無表情的臉,道:“你想怎樣?”
“你想她和你大哥在一起,可是和她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是你大哥葉修。”蘇若清道,“若是許親,只有許給我。”
果真是被劉刖給說準了。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你要娶百里明姝?”葉宋直截了當?shù)貑枴?
良久,蘇若清才道:“以你換她,做我的皇后。”
葉宋不禁冷笑,道:“就不怕我若當了你的皇后,將軍府的勢力便會一手遮天?以我換百里明姝,意思就是你愿意將百里明姝許配給我大哥對么?”
“如果她愿意主動脫離戎狄皇室,從此與戎狄皇室沒有絲毫往來和瓜葛的話,她可以嫁給葉修。朝中每年都有武舉人才,等待出頭之日。大將軍年邁,衛(wèi)將軍功成身退,軍權(quán)分散軍政各部,不會有一手遮天的局面。”
原來他遲早要解除將軍府的兵權(quán)。
葉宋出乎意料的淡定,問:“什么時候想好這計劃的?我做你的皇后,是計劃的哪一步?還是牽制將軍府的這步棋么?”
蘇若清道:“我想,以后還有一輩子,我愿意一輩子都補償你。不為別的,因為我也愛你。”
“別說了,你什么都別說了”,這就是真相,蘇若清已經(jīng)無時無刻不把她算計在他的棋局之內(nèi)。一個人的占有和在乎,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才變得這樣瘋狂?說他不冷靜理智,可他偏偏冷靜理智得可怕,說他有多愛她,可聽起來卻又這么無情。葉宋手扶上額頭,滿眼的嘲諷,淡定瞬間土崩瓦解,她很怕自己會控制不了情緒,“你快走吧。”
“阿宋,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讓所有人都知道……”
“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我不過是你政治上的一個手段,都知道我不過是你一群女人當中的一個!蘇若清,你說,這樣的光鮮亮麗對于我來說,有什么意義?”葉宋一字一頓道,“知道我為什么不嫁給你,因為我要的不僅僅是全天下最優(yōu)秀的男人,我還要他和我在一起的余生都只有我一個女人,而你,永遠也不可能做得到!”
話音兒一落,蘇若清面色發(fā)白:“哪怕是三千榮寵集于一身,哪怕是母儀天下、俯瞰江山,你也不稀罕?”
葉宋一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裂聲響徹房間,也響徹在葉宋的心底間。她道:“我讓你現(xiàn)在就走。”
葉宋曲著雙腿,頭埋在雙膝間,在床榻上靜靜地坐了一夜。地上的茶杯碎裂的瓷片,在紗燈柔和的光澤的映照下,上面的水漬反射出金色的微光。
窗外的樹上,雨水順著樹葉尖兒無聲地滴下,潤澤樹蔭下的土地。蟲鳴蛙叫都似睡著了一般,這一夜靜謐得死氣沉沉。
第二天推開窗時,窗欞還有些潮潤,晨間的空氣清爽宜人,葉宋發(fā)現(xiàn),樹上有幾片葉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了。
早膳間,桌上的氣氛略有些怪異。雖然葉宋若無其事地坐下吃飯,但家里人就是感覺得出來有些不平常。葉青幾經(jīng)輾轉(zhuǎn),問:“二姐,昨晚沒睡好?”
“你能看出我沒睡好?”葉宋反問。
適時,院子外悄無聲息地落下一人,緊身黑衣,身手干練。葉青回頭一看,驚道:“歸已,你怎么來了?”
他站在外面沒進來,而是抿唇看著葉宋,道:“主上昨夜一夜未歸,宿醉在棋軒里,惦念著二小姐,二小姐移步前去看看吧。”
葉宋蹙眉,緩緩放下筷子,略偏頭,微冷的目光落在歸已身上,道:“你主子是好是壞,都是你這個當奴才的責任,關(guān)我何事?”
“可二小姐心里清楚”,歸已還是不改他木頭的性格,一絲不茍道,“主上是因為二小姐……”
話沒說完,葉宋拈起一根筷子,在葉青的驚呼下,猛揚臂甩出,直逼歸已,氣勢凌人。憑歸已的功夫,想要躲開易如反掌,可他偏生不躲開,葉宋沒有深厚的內(nèi)功但她用慣了鐵鞭手勁兒不可小覷,那根筷子直直插在了歸已的肩頭上,沒入些許。
歸已吭都不吭一聲,倒是葉青心疼得不得了,道:“二姐,你怎么說動手就動手呀!”
葉宋平靜道:“自找的。歸大統(tǒng)領(lǐng)且放心回去,你主子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仍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泰然處之,是絕對不會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醉生夢死的。”
歸已臉色有些難看,鎮(zhèn)定地拔了筷子隨手丟在地上,道:“我以為最了解主上心意的人是二小姐。”
葉宋嗤笑一聲,手指捻上了一只碗,道:“錯了,不是我,是你。”
葉青見狀,顧不得其他,趕緊提起裙子就站起來,朝門外跑去,把歸已往外推,道:“既然二姐都這么說了,不管蘇公子怎么樣了她都是不會去的,你在這里也是徒勞,讓你走你就快走呀!”只怕歸已再不走,葉宋就會朝他扔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