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紀寧走出院門,在場所有人才陸續(xù)反應(yīng)過來。
雨靈和已經(jīng)從屋裡走出來的何安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們一臉憂急地快步追上去。
雨靈最是清楚,紀寧以前確實經(jīng)常拿他的詩進入詩詞閣賣,但是根本不可能賣錢,都是紀寧自己爲了面子自掏腰包假裝賣了錢,然後再請杜守等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而杜守等人明知如此,但爲騙紀寧的吃喝玩樂,故意恭維紀寧的詩詞能出州府,一首詩僅賣幾十銀兩銀實在太可惜了。
所以,對紀寧居然想去詩詞閣賣詩還債,雨靈和何安除了憂心如焚外,還以爲自己的少爺被逼瘋了。這根本就是自取其辱,淪爲整個金陵城的笑話。
雨靈追上紀寧,一雙素白玉手緊緊抱攥紀寧左臂,含著淚苦苦勸道:“少爺,咱們不賣詩了,您把我賣了吧?!?
“少爺,實在不行,咱們把傢什書籍文房四寶當?shù)?,?yīng)該還能值一兩百兩銀子。”何安也苦苦相勸。
“呵呵,雨靈、安叔,你們別這樣?!奔o寧微笑地說道,“要對你們的少爺我有信心。”
說完,他掰開雨靈的玉手,繼續(xù)走出紀府,前往詩詞閣。
至於紀敬、杜守等人在沁園裡肆意笑得肚子生疼,這才陸續(xù)收了笑聲。
“不好,我們可能中計了!”杜守突然臉色一變,大聲叫道。
紀敬等人立即向杜守投去詢問的目光。
杜守飛快地說道:“紀寧明說去賣詩,說不定是趁我們大意偷偷逃跑了!”
紀敬等人也不禁臉色微變,露出兇狠之色,叫道:“追!”
紀敬、杜守等人立即帶著家奴衝出沁園,追緝紀寧等人。
他們衝出沁園不久,便找到了紀寧等人。
見紀寧等人不緊不慢地行走,不像是逃跑的樣子,他們鬆了一口氣。
“我們跟上去,監(jiān)視紀寧,不能讓他真的趁機逃跑。”紀敬說道,“另外,既然他要去詩詞閣賣詩,我等不妨幫他沿路宣揚,讓所有人見證咱們的大詩人的詩值幾個錢?!?
“哈哈哈,妙!妙!”杜守晃著摺扇,搖頭晃腦地大笑道,“子敬兄果然高!”
其他人也跟著發(fā)出戲虐的哈哈大笑聲。
於是,杜守、趙雄等三人立即對他們帶來的家奴吩咐道:“你們沿途高聲叫喊,就說:紀寧大少爺才高八斗,今日去詩詞閣賣詩,一詩值幾百兩。”
“諾!”那幾個家奴大聲應(yīng)道,立即轉(zhuǎn)身面向四邊,雙手放到嘴前成哈喇狀,高聲叫喝道:“紀寧大少爺才高八斗,今日去詩詞閣賣詩,一詩值幾百兩!”
“紀寧大少爺才高八斗,今日去詩詞閣賣詩,一詩值幾百兩!”
……
那幾個家奴牛高馬大,嗓門夠大,這一起放開嗓子賣力叫喊,整個人紀府都能聽見。
紀府子弟和丫環(huán)家奴聽見,立即沸騰起來,紛紛扔下手中的活兒,趕過去看紀寧出醜。
不一會兒,紀府上下幾乎所有人都趕過來,遠遠跟在紀寧後面,對紀寧指指點點,不斷地恥笑紀寧發(fā)瘋了。
如此大的動靜,紀澤也有所察覺,讓身邊的老奴立即趕去打聽是怎麼回事。
很快,老奴趕回來,向紀澤匯詳報實情,然後請示道:“老爺,要不要阻止?”
紀澤閉目養(yǎng)神地微搖頭,道:“不。紀寧膽敢反出紀府,就必須給他一個下場,警示所有紀府子弟。”
從紀府一路到詩詞閣,在杜守、趙雄等幾個家奴的賣力叫喝下,半個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了紀寧要去詩詞閣賣詩。
在紀寧身後丈餘,密密麻麻人頭攢動地跟了大半條街的好事者。
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譏笑嘲諷,拍手稱快,議論紀寧這個飛揚跋扈、迎風(fēng)十里臭的紈絝也有今天!
蘇府聽雨閣的一間擺設(shè)高雅的書房裡,蘇蒹葭一襲素衣端坐在一張書桌前。
她腰桿秀直,秀直的雪頸如白天鵝脖子一樣優(yōu)美,雲(yún)鬢高聳,絕美的俏臉神情專注,纖纖玉手執(zhí)著一支名貴的紫毫筆,在鋪展在案桌的一張冷金羅紋宣紙專注地作詩寫道:
“嫋嫋臨窗竹,藹藹垂門桐。灼灼青軒女,泠泠高臺中。明志逸秋霜……”
字體娟秀俊雅,頗是賞心悅目。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忽然,一個清脆急促的叫聲從書房外傳來,緊接著一道窈窕倩影從外面快步衝了進來。
蘇蒹葭暫時筆鋒,放下手中的紫毫筆,轉(zhuǎn)身從容地問採霞道:“怎麼了?”
“小姐,紀寧好像欠別人的錢,被迫無奈之下,要去詩詞閣賣詩。沿路上,被人大肆宣揚,鬧得滿城皆知。許多人跟在他後面看他的出醜。”採霞有些焦急地說道,“紀寧根本是不學(xué)無術(shù),他的秀才功名是廕襲來的,他的詩哪能賣錢!”
雖說以前她恨不得扎小人咒紀寧,但是紀寧退婚後,得知紀寧的慘狀,她又不禁有些同情紀寧了。好歹曾是她的未來姑爺。
蘇蒹葭娥眉微蹙一下,站起來窈窕高挑妙曼的少女嬌軀,款步轉(zhuǎn)入閨房,取出幾張銀票交給採霞道:“你立即拿去給紀寧救急。”
採霞接過銀票,低頭一看銀票額,不禁吃驚地擡頭道:“小姐,一千兩是不是太多了?”
“去吧?!碧K蒹葭微一擺纖纖玉手,神情平淡地道,“記得乘馬車?!?
“諾。”採霞應(yīng)了一聲,立即轉(zhuǎn)身匆匆下樓去。
紀寧終於走到詩詞閣,擡頭仰望這座高達七層的氣派十足的巍峨高樓。
在這個大篆小篆文字能溝通天地神鬼的世界裡,絕對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一篇文章能驚天地動鬼神,能呼風(fēng)喚雨,能納福加持。
相傳遠古年代,倉頡造字,慄雨鬼哭,蓋因文字能有神鬼莫測的威力,能感應(yīng)天地,溝通神鬼。
後因倉頡所造的甲骨文威力太大,隱晦難悟,唯聖人能通識,賢者能學(xué),普通人連一字都難以領(lǐng)悟,不利推行。
聖人有感,遂在甲骨文基礎(chǔ)上簡易化造大篆。大篆雖比甲骨文易學(xué),溝通天地能力大遜,但對普通人而言,仍是隱晦難學(xué)。
於是,又有聖人造小篆。小篆較大篆更簡易,威力遜大篆。然而,對普通人還是難學(xué)。
於是,簡體字被一位大賢者創(chuàng)造出來。
簡體字雖沒有任何感應(yīng)天地的能力,但人人皆可學(xué),人類文化遂大盛,出現(xiàn)史上罕見的百家爭鳴。
而大篆和小篆則被束之高閣,成了讀書人的專利。
後儒道聖人孔夫子許大宏願,立志教化天下黎民百姓,以大智慧大毅力潛心凝鍊儒道文種。
儒者只需種入文種,即可輕鬆學(xué)習(xí)小篆。
儒道文種一出,儒道大興,一家獨大,其餘百家皆爲其所制。
演變至今,讀書人中了秀才功名,拜了文廟即可種入文種,小篆可以學(xué)習(xí)。
而威力更大、更隱晦難學(xué)的大篆只有比進士更高一級的學(xué)士才能鑽研學(xué)習(xí)。
至於一字便能令天地變色的甲骨文,由於年代太遙遠,聖人難出,漸漸遺失,至今僅剩爲數(shù)不多的字承傳下來,爲文廟書院、皇朝、世家、及大族所壟斷。
文章能買賣,詩詞亦能買賣。
文章有經(jīng)天緯地的偉力,雖允許買賣,但必須明買明賣,作者署名蓋章。
至於詩詞,很少有達到像文章一樣令天地變色的地步,多是供人娛樂欣賞、陶冶愉悅身心情操所用。
饒是如此,一篇傳世詩詞仍是千金難求。
特別是,詩詞允許私下買賣,一首詩詞賣出,即爲金主所有,作者嚴禁泄露。
詩詞閣就是私下買賣詩詞的最大場所。
站在巍峨的詩詞閣大門前,雨靈和何安在紀寧左右兩邊,懇求叫道:“少爺?!?
雨靈仰望著紀寧的側(cè)臉,美目泫然欲哭,她彷彿看見紀寧進入詩詞閣賣詩不成出來被萬千人肆無忌憚恥笑的場景。
“你們安心在這裡等候,本少爺去去就回?!奔o寧對雨靈和何安微笑道。
然後,他一襲儒服,在衆(zhòng)人聚焦,萬人嘲笑譏諷下,昂然步入詩詞閣。
詩詞閣是私下交易詩詞的地方,爲保證私密性,非有意買賣詩詞的人不能入內(nèi),所以雨靈和何安,還有所有圍觀好事者都不能跟著入內(nèi)。
“快看快看,紀寧真的進入詩詞閣了!”圍觀的好事者紛紛大聲叫道。
“哈哈,他肯定是瘋了,還真以爲自己才高八斗?!?
“可不是,連童試都不敢參加的人,還妄想一首詩賣幾百兩?他的詩就是倒貼幾百兩都沒有人要!”
“呵呵,想當年紀仲昆何等才華橫溢,天下才有一石,紀仲昆獨佔八斗。豈料,竟如此虎父犬子!可悲可笑啊……”
在衆(zhòng)人議論紛紛,嘲笑恥笑譏諷不止時,採霞在兩位虎背熊腰的蘇府家奴幫助下,總算匆匆擠到詩詞閣大門前。
她美目急忙尋找,沒看見紀寧的身影,只看見紀寧的丫環(huán)和家奴。
“雨靈,你家公子呢?”她走上去,向雨靈問道。
雨靈轉(zhuǎn)身,看見是採霞,想到自家的少爺就是因爲蘇府要退婚才淪落到被全城人當面恥笑,俏臉頓時寒下來。
“我家少爺已經(jīng)跟你家小姐解除婚約了,再無瓜葛,難道你還要趕來落井下石?”她冷聲道。
採霞芳心頓覺委屈,不過她理解雨靈的心情,所以壓下委屈,說道:“我是我家小姐派來給你家公子解圍的。紀公子他人呢?”
雨靈聞言,知道自己誤會了。然而,採霞已經(jīng)來遲一步,紀寧早入詩閣樓差不多一盞茶功夫了。
“哼!”她冷哼一聲,俏臉一甩轉(zhuǎn)開,重新面向詩詞閣,等紀寧出來。
旁邊的何安走近一步,嘆氣說道:“採霞姑娘,你來遲了,我家少爺進入詩詞閣已有半柱香。”
“??!”採霞驚呼一聲,轉(zhuǎn)頭看向詩詞閣,不禁爲紀寧擔(dān)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