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面色陰沉,他站起身來,準備向二哥走去。
我直接從床上翻滾了下來,落到地上,扯住父皇的腳后跟,在他們的驚呼聲中,我以最卑微的姿勢跪伏下去,以頭砸地,急切地道:“父皇!父皇,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勾引二皇兄的,不關他的事,您要踹,就踹兒臣吧,別再打他了,都是兒臣的錯,兒臣不孝,令父皇蒙羞……”
“子皇!”父皇出聲喝道。
他應該是非常生氣了,
第一次對我這么大聲吼。
“子皇,你在說什么?!”二哥要站起來。
父皇轉頭斥道:“跪好!”
二哥又低頭跪了下去,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一向敬重父皇,他就此站起來揚長而去也是可能。
“子皇,父皇給你重新取名子皇,是寄予你厚望的,沒想要你竟如此不知輕重……”
“兒臣知錯了……”我將身子低低地伏下去。
“先別忙認錯,知道自己都錯在哪里嗎?”
“兒臣不該……不該……和二哥做出……做出這等背德……”我說不下去了。
酸澀涌上來,一寸一寸地腐蝕著我的心。
我知道是不該。
可是我現在好喜歡他,我不想認錯。
我一認錯,就好像要否認自己喜歡他一樣。
他又會難過的吧。
“子皇,你讓父皇失望了……”
“父皇,您罰兒臣吧,怎樣都行……”只求你別再動二哥了。
“不,父皇不會罰你,你現在是皇上,出了這個營帳,你比誰都大,比誰都尊貴……子皇,不管你是否是自愿坐上這個位子的,但是你坐上了,就得負起責任,如果不想坐下去了,就只有死,你大可以選擇做個懦夫!如果不想死,父皇希望戰爭勝利后,你是霸主,封禪毓山,以揚我大隨國威!但是現在,你必須離開他!”
“為什么?!我不同意!”二哥插話道。
“沒準你開口!”父皇斜睨道。
“子皇,相信你自己也不希望你們的事弄得人盡皆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何況你們……子皇你沒有建功立業過,沒有什么豐功偉績,你的皇位,若不是曾有你八皇叔的把持,只怕早就岌岌可危,你被拉下皇位,你死,倒還是其次,可是父皇絕不希望大隨的江山,落到非胥姓的外人手上!父皇之所以詐死,就是要一舉引出并消滅一切覬覦大隨的野心家!”
“父皇要兒臣怎么做,兒臣照做就是了,只求父皇……不要傷害他。”
“起來,子皇,記住,你是皇上。你要做的,就只有這個。至于文離……”父皇轉向二哥。
眉頭蹙了蹙,父皇果然不喜歡二哥,連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似的,眼睛又轉回來看著我,話,卻是對二哥說的:“我會撥給你十萬人馬,你明日就開始北上吧!若你八皇叔取意上京皇城,就摘了他的人頭。另外,協助秦湯,北疆那批蠻子,能趕多遠就趕多遠!當然,若你不想離開子皇,用這十萬人馬倒戈對向你的父皇,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子皇,你說是嗎?”
我沒有說話。
二哥向父皇揖道:
“傾舉國兵力,我們也才出動三十萬兵力,眼下,陳與大鄭結盟已是公開的秘密,若分出十萬,恐父皇難以抵御,兒臣自請只要五千精兵,這五千精兵,兒臣自己挑。”
“你!癡妄!”
“兒臣真的只覺得五千足矣。人馬一多,糧草調動也不方便……”
“隨便你!年輕人,還是不要太癡狂的好!免得有命癡狂,沒命回頭!”
我擔心地看向二哥,他對我微微笑了笑。
可我一點都笑不起來。
我不想看不見他。
父皇走了出去,順便硬是叫走了二哥。
楊文紹進來,端給我一碗甜粥。
粥熬得很細心。
有芝麻、紅棗、葡萄干、枸杞、蓮子、白果……
還有紅豆。
色香俱全,若是平常,我定能食指大動。
可現在我一看到那些紅豆,就無限煩躁。
“文瑞,對不起,是我笨,才連累你……”他捧著粥,有些局促。
我望著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來,吃一點吧!你們在外面一天一夜,幾乎沒吃過東西,你那餓出來的老毛病又犯了吧?快,嘗嘗看,你以前很喜歡的……”他舀起一勺,送到我嘴邊。
我偏過了頭,擺了擺手說:“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吃。”
“那好吧,你想吃的時候告訴我,想吃什么,我讓他們給你做。”他端著碗,準備走出去。
“楊文紹……”我叫住了他。
“什么事?”他有些欣喜地轉過頭來,問道。
“你是帶兵打仗的,不必做這些伙頭軍該做的事情。你的心思,不應該用在這個上面,你父王教給你的兵法武功,你該讓它們派上用場才對……”
我還沒說完,他就低著頭“是”了一聲,掀簾就出去了。
晚上夜深人盡時分,我雖呵欠連天,卻怎么也睡不著。
我現在不僅僅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用倒霉二字,遠遠不夠形容我現在的處境。
現在又要我和二哥分開,就為了免人閑話。
雖覺得父皇的做法也不無道理,可是叫我現在離開二哥,這太痛苦了。
我在床上翻滾著,差點掉到地上去的時候,一只手按住了我,柔柔的聲音自黑暗里傳來:“昨天晚上著了點涼,這會子又這樣亂翻亂滾,你想發燒來得再嚴重一點嗎?”
“二哥……”我抱住他的手臂,想一同拖進被子里。
他攔了攔,說:“子皇先別動,我手里的東西要潑出來了。”
“什么東西?”
“是米湯,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吃東西,可是什么都不下腹,是不行的,來,聞聞看,香不香?”他從腰間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在我的床頭,營帳里頓時亮堂了起來。
“嗯,好香,是什么米煮出來的?這么香,我喜歡這味道。”
“你以為我能花多少心思在這個上啊?這只是普通的米熬出來的。他們都在隔夜把飯煮好了,明天早上做飯就容易一些,我趁他們瀝飯,就盛了碗米湯給你。”他拿起白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我嘴里。
我一把搶過勺子和碗道:“我恨你們!都把我當病患啦!我只是發了點燒而已。”
我飛快地喝完了米湯,頓時覺得渾身舒暢多了。
“還有兩只煮雞蛋,也一并吃了吧,明早開始,要吃正餐哦,別作賤身體。”他將兩枚溫熱的熟雞蛋塞進我的手里,我又拿了一個給他。
“我吃不下兩個……”
“好,那我們一人一個。”
吃完了,又喝了杯茶,困意漸漸上來。
他將我塞進薄被里,見我老實地躺好,準備要走。
我伸手拿了那顆夜明珠,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又塞進他的手里,聲音低低地道:“等我睡著了再走,明早,我不會去送你。”
天明的時候,床畔早已無人,哪里只有一個坐陷的印子。
我的枕邊靜靜躺著一顆夜明珠。
天亮了,它卻變得一點也不光彩奪目。
我不會和他說再見傾訴離別之苦的。
我會等他。
陳、鄭果然很快連成一線,陳國的領軍大將,居然是初風,是二哥曾經的摯友。我總算知道為什么父皇要那么急著趕二哥走了。
原來不止是我們荒唐地混在一起的原因。
鄭王看起來很不好,初風說什么他都持贊成態度,他說,只要大隨的皇帝死。
當時是我拉著已經快要不行了的譽王的。
他一直以為是我下的毒手。
可憐的男人,根本就不知道,殺死他的小皇叔的,正是他自己!
雙方交戰,第一次,我軍拼死拼活,才勉強不勝不敗,損失了許多兵力。
父皇和莊玄都是眉頭深蹙。
初風不簡單,難怪二哥這樣不屑于與人結交的人,偏偏還有他這么個朋友。本來以父皇和莊玄的才傲之氣,即使陳鄭聯合,他們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可現在出了個初風!
有次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時,他的箭甚至穿越我前方守護的重重鐵盾,直逼我的心臟而來,若不是在我后面的楊文紹立馬射出一箭,箭尖對箭尖將之抵回去掉在地上,我肯定得受傷。
接連半個月,鄭王與初風率領的軍隊,向我方發起了頻繁的攻擊,掛免戰牌都不行了。
這日終于暫且休戰,我累得精疲力盡,倒在營帳內的床上,一個指頭都懶得動。旁邊的木桶里,氤氳的是溫水,十幾天來,我忙得都沒時間洗澡!真希望那個木桶就在我的床沿啊,一滾進去就是了。
“文瑞,你洗好了么?我來給你送干凈的衣物……”
“……”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見我不答話,走了進來,一愣道:“怎么還沒開始洗?”
我動了動嘴角,嘟噥了一個字:“累。”
他在我床邊坐下來道:“你啊,總把自己搞得這么累,有時深夜了,莊玄、我、徐子青等,都明顯地很困了,你還硬拉著我們一起商議戰策,其實我們大家都很著急,誰不想早點打勝仗早點回家,可我們是凡人,總得休息的呀!我們還好點,可你從小餓過來的,身子最弱,這樣下去可不行的。”
“……”我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等到我渾身被熱水一浸,頓時醒了過來。
原來我被楊文紹扔進了木桶里!
“哈哈,好像一只落水的小懶貓,呀,還伸爪子揉眼睛呢……”楊文紹取笑道。
我抓著桶沿慢慢坐下來,哼哼道:“楊文紹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洗……”
“讓你自己洗,你淹死了都沒人知道!看你,明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大爺我來伺候你吧……”
“……”
我昏昏沉沉地由著他給我擦背,他擦著擦著,布巾在他手里,都只擦在我背上一個地方。
“喂,我背上那一塊那么臟?怎么擦這么久?”我不滿地哼哼了兩聲。
“不是……”
“那你怎么總擦那塊地方啊?”
“我……”他沒有再說下去,指尖觸上我的后背,描摹著什么一樣,在我背上一遍又一遍地劃著。
“做什么啊你……”我有些不耐煩,想打掉他的手。
忽然一驚覺,他一直在比劃的,好像是個字!
“你們……他竟這樣對你……在你后背蝴蝶骨中間刻他的名字,真是個變態!你怎么會讓他這么做?不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