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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人院一間茶室中,余舒一行四人坐等了一陣子,茶換了兩盞,才有一名中年須發、脖圍棕毛領的管事匆匆忙忙地走進來,不動聲色地環掃屋里,抹了一把虛汗,暗自奇怪來這么多人,并不知其余兩個都是跟來湊熱鬧的,他朝著薛睿彎腰,口中歉道:“小人遲來,薛大人請莫見怪。”
薛睿是等了一會兒,神色卻未有不快,抬了下手,道:“不礙,怎么樣,讓你挑好的人,有數了嗎?”
余舒常聽外頭的人稱呼薛睿都是恭恭敬敬一聲“薛大公子”,當然也有喚他“薛大人”的,看得出薛睿比較喜歡后者。
“這是自然,大人昨天讓人來吩咐過,小人豈敢怠慢。”這中年管事兒的趕忙上前兩步,將腋下夾的冊子捧出來,手指粘了下唾沫,一邊翻頁,一邊交待道:“這些日子院里的童子不多,知書達理又懂事乖巧的,滿共就四人,小人都挑選了出來。就按出身來說,最好的要數前任江洲節度使白煒之孫,這白家小公子上個月剛滿十二,善得畫工,且能文能武,家傳一套長拳,生辰八字順當,模樣也生的漂亮,在院里管教了一年,脾性溫馴,若有什么毛病,只是話少了些。”
聽著這管事的報明,景塵和水筠這兩個道門中人并未有什么異樣,只有余舒面露一絲驚訝,她可是來挑奴才的,怎么這人絮絮叨叨說的人才,竟是官宦之后,不似給人家做書童的料子,足能領回去認個干兒子了。
這、這得多少錢一個啊?
其實,是余舒沒有見識了,通常的家丁奴仆,是指賣了身的下人。但下人也有高低貴賤之分,好一點的是長在大戶人家的家生子。從小就受教養,但放出來的不多。
差一點的就是因貧、因饑荒走難而賣身為奴的可憐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奴仆,出身不低。又有教養,本身清清白白,偏是家門衰敗,罪禍株連而被降為奴身,入了戶部在案的奴籍,被朝廷收押,不得脫困的。只能以奴侍人,這一類的下人,在外頭是絕買不到的。
再賤就是那青樓窯坊里的妓子倌人。
“行了,不用一個一個地念,”薛睿打斷了這中年管事的話,“先把你剛才說的這幾個人都帶過來,讓我過過眼。”
“是,大人稍等。”中年管事合上冊子,扭頭對著余舒他們道:“公子、小姐也稍等。”
這便退到門口去吩咐。
不多時,便有下人抬著兩張小桌子進來。卻擺上文房四寶,地上擱一對坐墊,余舒正納悶這是作甚,就見剛才離開的那名管事領著幾個人重走進來。
定睛一瞧,有四個少年,身量不一般,卻都有一副好皮相,低著頭,看不清神情。但年歲差不多幾,身穿著一個式樣的棉袍。顏色不一,最引人注目的要數中間那一個藍袍子的,唇紅齒白忒的漂亮,若說不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孩子都沒有人信。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看他們個個氣色飽滿,余舒這副冷心腸。倒沒多少同情心去可憐他們過往遭遇,淪落為奴,只是盤算著這么一個書童買過去,得花多少白銀,身上帶的錢別再不夠,還得找薛睿借。
“大人,就是這幾個,”中年管事伸手引了引薛睿,轉頭對身后四個少年道:“這位是大理寺的薛大人,也是尚書府的大公子,還有幾位公子小姐,你們還不拜見。”
“小生拜過薛大人,見過公子,小姐。”
不知是否這管事的先前有所交待,四名少年溫文有禮地拜過在座幾人,若不是余舒先前聽說他們不是書香世家就是官宦之后淪落至此,還要以為這是哪一家子養出來的四位少爺,被父母叫出來在客人面前顯擺的。
“嗒”,薛睿擦了擦手中茶盞,一個個看過去,對他們開口道:“讀書寫字應該是都會的,一人隨性做一首詩,寫來我看。”
“是。”
余舒看著眼前四名少年挨個兒地上坐在那小書桌前書寫,才曉得先前擺放的文房四寶是做什么用的。
“把他們的八字四柱拿過來,”趁他們作詩的空當,薛睿從這供人院的管事手里接過一張紙,轉手給了余舒,“你瞧瞧,有什么毛病沒。”
余舒點點頭,仔細對了對手里捏的幾條八字,暗暗計算,倒是沒有同余小修命格相克的。
這幾個少年并不墨跡,很快就有一個寫好了詩,由端茶的丫鬟呈到薛睿手邊,薛睿一目閱過,點點頭,遞給了余舒,隨口打趣道:“這字寫的可比你好看,你瞧瞧。”
余舒斜他一眼,認認真真地瞧了,雖她不怎么懂得詩詞歌賦,但好歹瞧得出通順流暢,至少這五言的句子,才上了幾個月學的余小修就做不出來。
“余姑娘,給我也看看。”水筠伸長了手,有些興致地向余舒討要。
余舒便傳給她,順口問道:“水姑娘懂得詩詞?”
“略通一些,我爹有教過,”水筠點點頭,側頭笑看一眼景塵:“不過沒有師兄學的好,余姑娘不知,我二師伯說了,要是師兄進京科考,沒準兒能中個狀元呢。”
“哦,是么?”余舒轉頭看向景塵,心情有些微妙,不禁說道:“我和你認識這么久,卻不知你還懂得詩詞。”
說完又覺得嘴快了,這句話聽著,怎么都像是在發牢騷,多少還帶些郁悶。不過這也是難免,再怎么說,景塵都是她一心喜歡過的人,有過攜手度日念頭的男子,怎么可能說不在意,就不在意。
景塵對上余舒目光,不知是否察覺到什么,認真地說:“那時我失去記憶,就連武功和道學都能忘記,何況這些。我既不記得,你又如何知道。”
余舒眼神動了動,低聲道:“說的也是。”
景塵還想說些什么,就被水筠拉了拉衣袖去看那首詩,轉走了注意力。
余舒瞅著眼前這一對關系親睦的師兄妹,憋不住有點兒不是滋味,一扭頭,正好對上薛睿那雙漆黑發亮的眼睛,頓時眼皮一跳,怕被他瞧出來她的不自在,掩飾地咳了一聲,道:“你不是說這地方有趣么,我怎么沒瞧出來?”
薛睿移開目光,信手指點了下面一名少年,溫聲開口道:“說一說你的身世。”
被點名的,正是之前那個穿著藍袍子,模樣最為漂亮的男孩子,管事地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猶豫了一下,放下手中毛筆,起身對薛睿施了一禮,輕輕垂頭,遮去嘴角苦澀,啟齒道:“小生白冉,年生臘月,祖父乃是前任江洲節度使,先父為其次子,我四歲,六歲入宗學,家母在我八歲時,因病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