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突然其來的劇變發生之時,招討使崔安潛正在潼關的關樓之上,這里是守衛長安的最后一道門戶,身為朝廷委派的招討使,崔安潛這些日子以來愁的頭發都快要白了。如此重要的關中門戶,皇帝卻只派了三萬神策軍前來,其中還有兩萬都是冒名頂替的流民和乞丐。
最后他沒敢把這些人留在潼關上,把這些神策軍一股腦的安排去了禁溝,交給齊克讓指揮。這里,由他和杜慆、張自勉三人親率兩萬藩鎮兵馬把守。這天一如往常,崔安潛帶著侍衛匆匆的視察了關城防御工事,然后和城上的守軍都將李甫談了小半個時辰的話,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是傍晚時分。
盡管黃巢軍最近幾月一直隔三差五的前來叩關,但草賊每次出動的兵馬并不多,憑著險關雄城,崔安潛他們每次都將草賊擊退。
但崔安潛沒有料到的是,當草賊再一次殺到之時,這一次戰事卻是如此的激烈。
從傍晚開始,關上的守軍便感到今日的情況很不對頸,因為今天對面的黃巢林言所部一反往常,在傍晚時發起攻擊,每次出動一兩千人,但卻持續不斷。
一波波的進攻如潮水一樣,不到半個時辰,又換上來一個千人隊。如此持續不斷的進攻,根本沒有停止的意思。
左威衛上將軍、招討副使張自勉心存疑惑的舉起千里鏡觀看著關前,那邊一片火光點點,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傳來。草賊居然要夜戰,而且每次偏偏卻又只派上這么千余人,明擺著是添油戰術。
事出反常即為妖。他對這種反常的情況感到疑慮,心中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便扭頭對傳令兵道:“操他娘,今晚八成要出事,傳我命令。值守官兵增加一倍,另外派出游騎出城打探,密切觀察關外動靜。”說完,他匆匆向關內的行營走去。
回到行營將府,張自勉將自己觀察到的異常情況告訴了崔安潛和杜慆兩位招討使。
“聽說李璟剛在淮泗連打了幾個勝仗,先敗高駢。取濠、楚、壽淮南三州,緊接著又奪取了宿州,眼下正圍攻徐州。偽齊兵敗宿州。而汴州朱溫又新敗于于琄、康承誨、辛讜三將之手。如今宿州落入李璟之手,徐州又完全被李璟和辛讜等包圍起來,草賊在東面形勢不利,接連敗陣。”
杜慆也點了點頭。眼下的形勢,李璟圍徐州,拿下只是時間問題。而李璟一拿下徐州之后,淮泗整合聯通,控制在手。對于黃淮地區就完全穩固了。東西控淮河,南北據汴泗,可以說。經此幾戰之后,李璟已經完全穩固了陣腳,黃巢雖控制著洛陽一帶,但卻已經丟失了對運河以東地區的爭奪本錢了。
“或者正是因為黃巢在東面連連失利,因此才會轉而開始試圖西進。”杜慆分析了下形勢,“眼下天子西幸蜀中,長安也無人主事,關中一片空虛,潼關守軍能戰者不過兩三萬人。而且更關健的是我們斷糧了,這消息黃巢肯定也是早就知道了。”
說到這里。杜慆也不由的長嘆一口氣。皇帝丟下長安跑了,對于軍心士氣打擊極大。更要命的是,他們斷糧了。皇帝走時,派人給潼關拔了一批錢。
一千萬貫錢,數字不少。可這一千萬貫卻不是真金白銀。而是一箱箱的紙鈔。
若這些紙鈔是登州的紙鈔也罷,可偏偏卻是由朝廷新印刷的。短短幾個月里,據說朝廷已經印刷了足足一億貫的紙紗,面額甚至有一百貫一千貫一張的。
可和登州的紙鈔相比,這些紙鈔根本就是一文不值。長安的糧價現在是三萬錢一斗米,而如果用紙鈔,三萬貫也不一定能換到一斗米。每個將士雖然都分到了上百貫鈔,可這些紙鈔,卻連一塊餅也買不來。
崔安潛等人也數次派人去長安催糧,可現在長安一團亂,連個主事的人都找不到。
“某估計黃巢也探清了我們的情況,他在東邊打不過李璟,現在準備攻入關中了。”張自勉道。
崔安潛沉默了,事情到了今日,這潼關如何可守。可他能怎么樣,難道棄潼關而去?這完全是一個死局了,崔安潛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只能長嘆而已。
“把倉庫中最后一點糧食拿出來分給將士們吧。”崔安潛嘆一聲。
崔安潛把倉庫中最后的一點糧食全都拿了出來,分給各都飽食一頓。待到大家都吃了一頓飽飯,關下草賊還在不疼不癢的進攻著。張自勉主動請戰,“不如讓某冒險率精銳出城夜襲賊營。”
到了眼下,就算據關而守,沒有糧食也守不了幾天了。倒不如主動出擊,若是能勝,倒還有一線機會。
“本都統與你們同往。”
半夜之時,潼關關門突然打開,崔安潛和張自勉、杜慆三帥,率領城中兩萬兵馬盡出,只留下千余老弱守城,余者皆冒險一戰。
這次出戰,崔安潛三人都有些視死如歸的意思。
突然殺出城的唐軍一開始打了草賊一個措手不及,草賊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唐軍還敢全軍出城而來。兩軍交手,前陣的草賊多是些新招的青壯,結果被一頓砍瓜切菜,打的四散而逃。崔安潛也不追擊他們,只是直沖向草賊大營。
出乎于崔安潛等人意料的是,他們進展的十分順利,一路上勢如破竹,草賊幾乎是一觸即潰,他們很快就已經殺到了關下草賊大營。
雖然事情有些古怪,可這個時候,崔安潛等人也沒有選擇,就算明知是虎穴,也得勇闖進去。
崔安潛三將率兩萬兵馬終于沖入了大營,可他們很快發現,這只是一座空營。
三將面面相覷。
草賊去哪了?
張自勉大叫一聲:“不好了,草賊派人佯攻關城,大部去趁夜去攻禁溝了。”
崔安潛等人聞言也不由的臉色一變。都想到了這個可能。
就在這時,他們身后的潼關突然火光沖天!
禁溝守將齊克讓與王師會、張承范諸將已經臨陣反戈,降了黃巢,此時充做了黃巢的先鋒,乘著崔安潛三將精兵盡出之機。一舉襲擊了關城留守兵馬,奪下了關城。
崔安潛等人大驚,引兵又殺到關城之下。
可是此時關城緊閉,城上火光點點。任城下兵馬大聲叫喊開門,就是無人應答,好一會功夫。齊克讓才出現在關城之下,對著崔安潛抱拳道:“崔帥、杜帥、張帥!”
三人看清城上之人竟然是齊克讓,一時都既驚且怒,都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齊克讓,你為何投身于賊?”崔安潛大怒。
齊克讓有些落寞道:“長安天子都不在乎這個天下了,我等又何必為他送命呢?到最后。不過是求一口飯吃罷了!”
崔安潛啞口無言,神情黯然,看了下身后的軍隊,也明白潼關是回不去了。
潼關回不去了,要往哪去呢?所有的將士都茫然了,天子棄他們而去,如今友軍也臨陣倒戈。
崔安潛等無奈。關內回不去,東面有草賊守著。最后崔安潛只得帶著兵馬南下,準備往山東而去,最后從武關回關中。只是他想走,草賊并不打算放過他們。
不久之后,大齊皇帝黃巢親自率軍到達前線,大齊白色的旗幟鋪天蓋地洶涌而至,布滿了原野。
崔安潛三將率兩萬部下左突右沖,從黑夜戰至白天,連走邊殺。一直戰到第二天下午的酉時,饑腸包轆轆的官兵終于崩潰了,在漫山遍野,多達三十萬的草賊大軍圍攻之下,不斷崩潰。
六月二十日傍晚。大齊皇帝黃巢率軍進入潼關,齊克讓、林言等出關迎接。
二十二日,長安城中就已經傳出潼關失守的噩耗。
留守京師的幾位王公大臣宰相們,一聽到這個消息,個個慌了手腳。一起聚集商議了半天,結果也沒有半點辦法。會議才開了一半,這時就有傳言說黃巢的前鋒已經開進長安,這時也沒有人愿意去核心真實情況了。
三十六策,走為上策。
稍后,皇帝任命的京師留守班子逃路的消息傳出,整個長安城鼎沸了。上次皇帝悄悄出逃,就已經引發過一次長安官員百姓逃離的風潮。不過當時潼關還在朝廷手上,過了這么久,城中情緒稍穩定下來。可現在潼關失守,轉眼留守的官員們又逃了,這下所有剩下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平民百姓們震驚之余,連忙紛紛收拾細軟行李,拖家帶口,逃竄的逃竄,躲藏的躲藏。
很快,這座世界大都會,就陷入了無法無天的混亂狀態,乘機做亂的士兵,城中的地痞流氓,還有城中的百姓市民們,紛紛闖進皇家的宮殿,國家的庫藏,以及那些官員們的府第,開始了搶劫。
其實這一天的黃昏,黃巢的前鋒林言所部騎兵,才剛剛過了同州,進入了京兆,距離長安還有半天的路途。
第二天的午后,林言率五千輕騎到達了長安城下。
讓林言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天下都城,百會都會,此時,居然沒有了一兵一卒,就如同他們這兩天一路從潼關經過的各城一樣,沒有遇到半點的抵抗。
長安城早已經大門洞開,三十年前被兵變趕下臺的盧龍節度使張直方,這些年一直在京師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左金吾衛大將軍的閑職。沉寂了三十年,今天,這位曾經的盧龍大帥,卻不甘寂寞,組織了城中沒有逃離的幾十員唐朝文武官員,在長安東郊灞上迎接大齊軍隊到來!
原本還以為會有一場艱苦廝殺的林言都有些愣住了,好半晌,才終于確定,這是真的。大唐的京師長安,兵不血刃的被他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