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這一診脈,心中便大致有了猜測。只是這病太難纏,幾乎是等同于絕癥了,哪里敢說得那般輕松,便又仔細(xì)問詢了一番,卻是與醫(yī)書上所載一字不差,便嘆了一口氣,喚一旁丁靜宣來:“師叔,我總覺得……您來診一番吧,我怕錯了。”
丁靜宣道是自己侄兒這是遇到了什么,一摸脈,亦是嘆了聲:“造化弄人,這位公子怕是患了血證,這病我行醫(yī)多年也只見過幾回,只成功救回一個人來,慚愧,慚愧……”
絕谷的醫(yī)生都這么說了,這個人怕便是兇多吉少了。卻見這位公子面子上雖則苦澀,卻仍舊彬彬有禮地謝過了師叔侄二人。正要起身離開,卻被身后的大個子死死地拽住了胳膊。公子微微皺眉,喝道:“廓爾,你這是作何?義診難得,后面還有這么多人等著救命,莫為我這個將死之人耽誤了大家。”
被叫做廓爾的大個子卻都不帶理會那公子的。原本跟在公子身后像個護(hù)衛(wèi),顧華念也沒對這人多加注意,這番卻見這人拽著自己的主子,催促著丁靜宣:“大夫,大夫,您不是還救回一人嗎?您能不能給我家公子開個方子?您不能看著我家公子就這么去了啊!”說著竟要流淚了一般。這大個子看上去不似大閔人,皮膚呈出一副古銅色來,五官輪廓要比閔人深一些,說話的時候也聽著古怪,大抵是這公子帶的西蠻護(hù)衛(wèi),這般的忠心倒是難得。
“廓爾!”那公子見廓爾還在纏著丁靜宣,呵斥了一聲。
這下子廓爾終究還是放開了自己主子的手,退到了一邊,諾諾地道歉:“廓爾造次了。”
喚回了家仆,那公子便要向師叔侄二人再度告辭,便將離開。丁靜宣與顧華念對視一番,終究出于醫(yī)生的天性,明明手中有方子可以一試,不忍讓人便這么離去了,便讓二人留下姓名與住址,待這里義診結(jié)束了,便去探看。
原本丁靜宣想要親去的,誰料到知府家老夫人病情真的反復(fù)了。畢竟是知府家請來的,丁靜宣還是先回了知府府上,讓蕭靜慈先去看那公子。公子姓溫,名舒夏,其住處顧華念倒熟,便是不久前才去過的懷月樓,原來這溫舒夏竟然是懷月樓的老板,當(dāng)陽的一個傳奇。
沒人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沒人知道他哪里有這么銀子,生生在寸土寸金的當(dāng)陽城里買了地皮,建起懷月樓來,一躍成了當(dāng)陽最大的食府。顧華念去時,已有小廝等在懷月樓門口了,引顧華念去了后院,正是溫舒夏的住處。
說起來倒也奇怪,擁著懷月樓這偌大家業(yè),后院里竟沒有幾個伺候的人,只有門口一個小廝,和今日見的那個廓爾。顧華念進(jìn)屋了之后,看門小廝竟逃也似的奔走了,那個笨手笨腳的西蠻子拎了個精致的茶壺,小心翼翼地斟茶,看上去那般可笑。
“溫公子倒是好靜。”顧華念只當(dāng)他不喜歡人伺候,如此言道。
這倒讓溫舒夏笑出了聲:“大夫您說笑了,我便是個愛享樂的,能有人伺候著,哪里會不讓人伺候。只是不是這病會傳染他人么,平日里我都不怎么出門,今兒是被廓爾硬拉出去的,真怕染給別人。”
“咦?!”顧華念驚奇,“溫公子這是講的什么笑話,血證哪里會傳染,不然我們這做醫(yī)生的能這般輕易進(jìn)出嗎?”最后一句卻是真玩笑了,便是真有瘟疫爆發(fā),這做醫(yī)生的,哪有貪生怕死不去的。
溫舒夏自然不能平白說自己這病會傳染。這已然患了病有兩三個年頭了,自己靠著大夫開的藥和身子骨硬,硬生生地?fù)瘟讼氯ィ┤兆右灿l(fā)感到身子弱下去了,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只是身邊貼身的丫鬟已然死了兩個,都是一樣的病癥,這才當(dāng)是這病會傳染,便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了,只留個小廝在門口守著,也是不常進(jìn)來的,溫舒夏自己便基本上不出去了。唯獨廓爾,要死要活地非得留在溫舒夏身邊,還能幫著他看著點懷月樓的生意,將賬本送進(jìn)送出。只是怕再傳染了廓爾,溫舒夏平日里是不怎么跟他親近的。
今次是廓爾去樓里看生意,聽樓里的食客說起絕谷有醫(yī)生開了義診,說什么也要溫舒夏去。畢竟是留在身邊的唯一人了,溫舒夏待廓爾早便不是主仆了,拿他當(dāng)了朋友,便由著他再試一次了。
顧華念一說血證根本便不傳染,溫舒夏沉聲,將這幾年的情況說了出來。這倒讓顧華念也疑惑了起來,思量半晌,才猜度道:“血證的確不可能傳染,怕是公子住的地方有什么能誘病的東西吧。”患病的三人,除了溫舒夏外,另兩個都是在屋里伺候的丫頭,這般的猜測倒是極有可能。只是顧華念一時也不清楚是什么東西誘發(fā)了病,便先將師叔的方子給了廓爾,讓他趕緊去抓藥煎藥,而后建議溫舒夏趕緊搬出自己的屋子才好。見天色晚了,便先告辭離開了。
學(xué)醫(yī)多年,顧華念出谷卻時日不多,這等的大疾還是頭一回碰見。先思量著師叔開的那方子,又惦念著以前書上讀來的有關(guān)血證的記載,忖度著究竟是什么害了溫舒夏。常言道書到用時方恨少,這下子顧華念怪起了自己,曾經(jīng)只忙著研究配毒解毒,竟不多念寫醫(yī)書了。
這般恍惚的神態(tài)落在了剛從店里回來的韓子陽。韓子陽換著居室的衣物,問道:“易之,怎么了,這般出神?”
顧華念被喚回神思來,對韓子陽講了今日的見聞,又仿若是在問自己:“真是奇怪極了,究竟是什么東西呢……”
“你師叔在當(dāng)陽?今兒在店里倒是聽說有大夫開義診,將你們夸成了再世活佛。我還當(dāng)你覺得無趣,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呢。”韓子陽卻是全然不在意那溫舒夏一般。
顧華念皺起眉頭來:“我的確去幫了把手,其他人還好,幾服藥都能救回來,只是這溫公子……”
“溫舒夏這個人,你還是少接觸的好。”顧華念話還沒說完,韓子陽卻將他打斷,擺出一副臉色來,揮了揮手,阻了顧華念再說下去,“這人出現(xiàn)得太突然,沒人查得到他的來頭,神秘過頭了,總要防一防。”
“韓子陽!”這般說辭惹火了顧華念,“我是一個大夫,一個大夫哪里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去死卻不救?”
“算了,易之,你有幾分本事我還是知道的,從小到大你什么時候真把心思放在醫(yī)術(shù)上了?”韓子陽倒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哼笑了出來,顧華念的確算不得一個有大本事的大夫,“你若真閑來無事,我給你開一個醫(yī)館,你往外送錢給人看病都沒事。只是這溫舒夏你不要管了,別忘了,你除了是個大夫,還是我韓子陽的平君,莫要去冒那風(fēng)險。”
這下子把顧華念氣得拍了桌子:“風(fēng)險?!我只是救個人罷了,哪里來的風(fēng)險?!”
“易之!——”
“韓子陽!你跟著無大俠長大的,什么時候開始變成膽小怕是之徒了?為了一點的風(fēng)險就看著人去死?”不等韓子陽說完,顧華念便質(zhì)問道。這幾日見到的韓子陽過于陌生,無論是昨晚竟陪著笑同一群滿是銅臭之輩說笑,還是現(xiàn)實正說什么不能去管那溫舒夏,哪里像以前那個老成持重的俠行少年。顧華念動了肝火,死死盯著這個長著一張他熟記了多少年的臉的陌生人,原本好一些的身子又覺得胸悶了,咳了兩聲。
這兩聲咳嗽嚇到了韓子陽:“易之?怎么樣了?”
“咳!——我沒事……咳咳……”說著沒事,顧華念卻愈發(fā)止不住咳嗽了,卻又厭惡極了現(xiàn)時韓子陽的樣子,以袖掩了嘴鼻,擰過頭去悶聲咳著。
韓子陽緊張得不行,扶著顧華念的肩膀,思量著勸他兩句,掰過肩來,看看他是不是要緊,卻又不敢用力。有些無法,只好解釋道:“易之,我是真的擔(dān)心你,你倒是聽我解釋。”
顧華念哪里肯聽,仍是不理會的模樣,韓子陽也只好兀自解釋了起來。原來那溫舒夏帶著一個西蠻子來當(dāng)陽只七年,掏了一大筆銀子建了懷月樓之后便定居了下來。誰料到這七年里當(dāng)陽卻有好幾個人在自己的屋子里暴斃,均是肚腹仿若炸開一般,驚動了□□路都督愣是查不出兇手是誰,只知道這幾個人的共通點便是與那溫舒夏交好。
這案子成了無頭懸案,檔案都落了灰,沒人接了。那溫舒夏聽聞幾個好友接連死了大哭了幾日,自此便閉門謝客,也再沒了慘案發(fā)生。不久又聞?wù)f他得了怪病,更是將家里的仆從都遣散了,關(guān)在房間里不出門,若不是懷月樓還在,溫舒夏簡直就要被當(dāng)陽給忘卻了。
韓子陽是三年前回的當(dāng)陽,溫舒夏這事兒還是聽人提及的,只是他并不想讓顧華念涉一點的險。待韓子陽解釋清楚了,顧華念才嘆息一聲:“子陽,不管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他仍然是個病人。我保證,我不會與他接觸太多,但你要讓我醫(yī)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