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兒亦是擔憂小夫夫兩個的安危,便強撐著膽戰心驚,提了個燈籠匆匆過來了,見顧韓二人無恙,也放下了心。
弄婆倒是睡得香甜,聾也有聾的好處。三人也不便打攪,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探看一番,只聽又是一聲長嘯,仍舊是從府里距小院不遠處傳來。
韓子陽仗著自己是唯一有武功的,想前去尋看,顧華念哪里肯讓他挺著肚子出去。這一夜三人熬在了屋里,待天色大亮,終究是抵抗不住困倦,都沉沉睡去了。
熟料次日夜半,又是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長嘯。睡夢中的三人再度被驚醒,這回桐兒縮在了廂房,小夫夫兩個嘀咕了半晌,都爭著要出去,卻都不肯讓對方涉險。
“明早再去吧,把漪碧園搜遍了,不信尋不出這個裝神弄鬼的玩意兒。”最終韓子陽擰緊了眉頭下了決斷,安排得卻是有理,顧華念也點頭同意了。
桐兒再度清點了倉儲,又是丟了些吃食,好在這回藥材沒丟,倉庫的角落里竟發現了斑斑血跡。思量著這血跡怕就是那偷東西的小賊的,桐兒立馬告知了韓子陽。
有血,那便證明了好歹是個活物。桐兒原本擔心些鬼神亂力,這回到也放心了。
顧華念怕是什么動物,韓子陽雖有武功護體,終究還懷著孩子,哪里能輕易動得,便讓弄婆照看著,招呼了桐兒去找。二人尋了夜半嘯聲的方向搜去,漪碧園雖大,也終究有個盡頭,一間一間小院落地找,竟尋不到路子。只在一個院子里的枯井邊上,見到了新鮮的血跡。
在別處再也尋不到什么了,顧華念又回了這個有枯井的院子,仔仔細細地又找了幾遍。最終還是無功而返,韓子陽也只能勸慰道:“沒關系,不管是什么東西,畢竟它受了傷。”
已然是第三日了,仍舊是那一聲聲長嘯,今日聽著卻格外痛苦,竟啼叫不停。顧華念縮在被子里,寬慰著自己:“不過是個受傷的玩意兒,我怎么會怕了它。”如此念叨了幾遍,顧華念定了定神,打算著無論如何也要去一探究竟了。
韓子陽擔心不已,原本想要跟去,顧華念又是說了一堆的道理,才終于讓他打消了念頭。不過韓子陽不肯讓顧華念一人前去,便去廂房敲了敲門。桐兒果然沒睡,小姑娘縮在角落里正瑟瑟發抖,聽聞顧華念要去看看,吞了口口水,還是起身了。
“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顧華念看這女孩兒可憐,料想她本也不敢去,便道。
桐兒卻只是順著眼,她是個做丫頭的,從來都是聽主子命令,哪里有想或不想這么一說。只是她這兩個主子都好生奇怪,竟管起一個丫鬟的想法了。心里頭疑惑著,桐兒嘴巴上還得講:“桐兒也想去看個明白,省得日夜擔心。”
顧華念仍是無法習慣什么尊啊卑的,韓子陽待了三年了也只是勉強適應,兩人倒沒覺察桐兒根本沒說真心話,便贊著這丫頭的膽子,帶著她前去了。
有著嘯聲的指引,兩人一人提著一個燈籠,向著嘯聲傳來的方向摸去,最終到的便是那個有枯井的院落。
白日里兩人來探看的時候最終并未關上院門,此時這小院卻是被緊緊關閉的。桐兒已經怕得不行了,縮在顧華念身后,哪里敢去推門。顧華念只能壯了壯膽子,一用力,將院門推開。
此時一聲嘯剛落,另一聲嘯未起,夜半春寒里的靜謐中,院門那“咿呀”一聲格外刺耳,像是刺骨的寒冰從二人身畔劃過肌膚。二人俱是一抖,這才見門內,一雙幽綠的眼睛,冷冰冰地盯向門外。
是個人。
桐兒已然驚嚇過了,閉死了眼睛只懂尖叫。顧華念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自己是個男兒,便把桐兒護在了身后。
這已經是他第二回見到這般的眼睛了。
頭一回那個蹲在墻頭上的男人,亦是這般冷冰冰的幽綠的眸子,在黑夜里,彌漫著詭異的氣息。顧華念怕極了這般的眸子,想盡力穩住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卻仍舊在發顫:“桐兒,往回跑。”
“……平君?”桐兒打小被賣入韓家,打著罵著把主子當天的念頭刻入了心骨了,即便是在這個當口,也不敢自己先逃。
顧華念也怕得要命,哪里敢再說什么,推搡著桐兒便往回趕。
兩個人有了逃跑的動作了,院里的那個人也懂了起來,呼喝著便要追來。這么一追,桐兒腿差點便軟了,又被推搡了兩下,終究是逃生的欲望占了上風,哪里還顧得什么主仆了,飛奔而去。顧華念緊緊跟在后面,不時回過頭去,那人怕是傷得不輕,跟起來異常吃力。
眼看著就要到屋了,放下了半分的心,顧華念卻一時氣悶,咳嗽了起來,竟是舊疾復發了。
他打小身子骨差,此時因為把體內寒氣導出來了,身子好了些,卻也經不起劇烈的活動。今兒個是跑得太急了,顧華念一邊咳著,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竟摔倒在地。
身后的那人只被甩下了小段距離而已,此刻顧華念跌倒,立時便撲了上來。說他是個人,嘴里卻只是毫無意義地喊叫著,一雙幽綠的眼睛卻冒著怒火一般。顧華念眼睜睜地看著他撲來,胡亂劃著手臂。
只見一張血盆大口就要咬上來了,忽而卻沒了動靜。
“易之!”
是韓子陽。才剛兩人奔來,桐兒的尖叫已然引來了韓子陽的注意,提著劍便奔出了門去。見那怪物來襲顧華念,韓子陽立時提劍刺去,恰恰中了那人的肩膀。
原本便傷者的人,此時又中了一劍,立刻翻滾到了地上,嚎痛起來。顧華念保住了性命,人還沒回過神呢,只倒在地上,虛脫般地喚到:“……阿旭。”
“我在,易之,我在。”韓子陽也是動得厲害了,肚子里的孩子又開始不安生了。此時捧著肚子,額角上掛著一滴冷汗,卻強撐著蹲下了身子,彎起嘴角來,安撫著顧華念。
折騰了一整個晚上,總算是得到了結果。
那哀嚎了一夜的人不到天亮昏迷了過去,就著晨光辨認出了人形,韓顧二人終究還是心善,將他扶進了屋子,又怕他醒來還是瘋子一般,只能把他綁了起來。
顧華念拿著些外傷用的藥給他包扎了傷口。待天亮看清了那人的臉同身上的衣服,驚道:“咦,竟然是他?”
“易之你認識他?”韓子陽皺了皺眉頭,這人竟大膽到用了明黃來作繡線,若是被人看到,還不得扣上謀反的帽子。
顧華念點了點頭。白衣已被血染了,似乎是許久沒換過了,有些灰撲撲的,那越了矩的明黃繡線卻依舊扎眼。顧華念講了講當日在花程班子同這人的會面,怪道:“這人怎么會在山上?他來當陽,不是來找清蝶哥哥的嗎?”
韓子陽哪里知道,只說:“不管這人是做什么的,等他醒來,若是不瘋,必然要請走。——這身衣服……”當陽韓家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在盯著找錯,有膽量穿著這等衣服的人,韓子陽必須繞遠了些。
誰料到竟是這般時候,床上躺著的那人卻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里仍舊像是在花程班子外那樣,黝黑如一潭深水,全然不見了昨日的那冷入人心的幽綠。
顧華念沒料到這人竟醒來了,被嚇了一跳。而后笑了笑,加緊忙完手頭的活計,把藥上好了包整齊傷口,問道:“可還有什么地方受了傷?”
“放開。”那人卻是吐出兩個生硬的字來。
人的確還綁著呢,瞧這模樣也根本就沒發瘋。好端端的一個人睜開眼看著自己被綁成了粽子,顧華念也覺著尷尬。同韓子陽對望了一下,兩人還是上前忙不迭地把人解開了,還解釋道:“昨晚上這位兄臺你……似乎是犯了瘋癲,所以……”
兩人解得差不多了,那人搶著掙脫開來,坐了起來,拉開了同韓顧兩人間的距離。小夫夫看這人擺出生人勿近的架勢,也只能離遠了一些。
“我沒病!”怕是對二人說他瘋癲生了氣,這人強調著,一雙劍眉糾在了一起。
這么直白地說一個陌生人瘋癲也的確不妥。小夫夫二人只得道歉,又斟酌著如何去問詢這人來韓家別府是要做些什么。只是這人一看便是不易親近的模樣,韓子陽思量了半晌,還是直接問了:“不知兄臺貴姓?此地乃我韓家別院,可否請兄臺告知,來此有何貴干?”
那人卻不做聲,只是盯著韓子陽仔細打量,仿佛在看一個老朋友一般,那目光里,滿含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