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貢正扒在墻頭上,琢磨著選個地方落腳,賊頭賊腦地打量著院子內時,韓子陽正在屋里看賬,顧華念倒是恰好出了屋門,打算去廂房煎藥。韓子貢瞅著顧華念出來了,叫道:“哎,易之!易之!”
奇怪誰在叫自己,顧華念抬起頭來,看著墻頭上趴著一個人,笑瞇瞇地望向自己,驚了一跳:“四哥?你怎么在這兒?”
“還不是母親不讓我們進來。”庶子也得管韓宋氏叫母親,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親親熱熱地叫娘的。韓子貢叫著母親,卻只是當個尊稱罷了,把下巴擱在雙臂上,撇了撇嘴巴,一臉不樂意的模樣,“老九病得很厲害?都不許人去探看。”
韓子陽哪里是病了,頂著個肚子越來越大,開頭可以搪塞是腹積水,哪能足足推脫個十個月,自然是要躲起來的好。顧華念道:“無甚大礙,只是治得慢了些,還是要少打擾的好。”
“哎,我這個做兄弟的掛心,瞅一眼也不行嗎?”韓子貢說著就要□□,卻被顧華念阻下了:“四哥!小心被母親看見了。”
韓子貢翻上了墻頭,干脆一屁股坐在上頭了,兩條腿耷在小院里晃來晃去:“母親哪有時間整日地盯著。”
“母親忙,還不能找手下人來了?”顧華念笑道,誰料恰好有小廝來到了墻根底下,瞅著墻頭上坐著的韓子貢,急得跺腳:“四爺!您怎么上了墻頭了?老夫人知道了可要生氣嘍!”
韓子貢回頭啐了一口,笑罵:“母親把老九給藏起來了,當成個寶貝一樣!我這就下去!”說著馬上下去,卻全然不急的模樣,仍舊對顧華念講,“你也是,把老九當寶貝守著。小心母親嫌棄你閑,給你找事做!”
韓子貢這番話顧華念只當是玩笑,繼續寶貝似的守著韓子陽去了。誰料到當日下午,小院這兒正準備晚飯呢,韓宋氏忽而派了貼身丫鬟來喚顧華念。
顧華念萬般狐疑地跟去,不知道韓宋氏是叫自己做什么。此時老太太正在前廳,聽了幾個掌柜的報賬,剛把人送走,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止一止頭痛。見顧華念來了,嘆了一聲,伸出手來,道:“易之,過來給老身看一看脈,這幾日身子著實不舒服。”
顧華念聽了忙上前去,只當老太太把自己當了韓家專養的大夫了,今兒個是身子不好,所以才尋自己來。診過脈后,顧華念道:“母親并無大恙,只是操勞過度了,脈象有些虛浮。是藥三分毒,不如我給食堂開個食譜,給您食療。——最要緊的是,您還是得好好休息。”
“老嘍!”韓宋氏聽罷,搖了搖頭。揮揮手把身后伺候著的都遣走了,只留下顧華念一個,韓宋氏才道,“當年阿旭還沒回來,老太爺病倒了,老身也是和現在一樣,一手掌著外,一手安著內,也沒累成這樣。現在不行嘍,可惜又沒個貼心的給老身分擔些,阿旭啊……”說罷連連嘆息,韓子陽這一懷孕,出不得門了,所有要露臉的事兒就又歸了韓宋氏了。
顧華念疑惑著,不知老太太今兒個是怎么了,竟同自己聊起當年了。便恭敬地站在一邊,等著聽韓宋氏接下來的話。
韓宋氏停頓了半晌,又打量了顧華念一番,接著道:“你同阿旭也是青梅竹馬,如今結為平君,還有了孩兒,等老身百年之后,阿旭便要托付于你了。”
“母親,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韓宋氏竟提到了她過身后的安排,這種話老年人哪能輕易去說。顧華念忙道。
韓宋氏微笑著搖了搖頭,神色慈祥地望著顧華念,心里頭裝的卻是韓子陽:“老身只得了阿旭這一個孩兒,這輩子做了這么多,都是為了他。如今韓家,外頭有那幾個野種,里頭的那些姨娘也少有省事的,老身現在在還好,只擔心等老身不在了,你能不能替阿旭當起這個家來。”
原來韓宋氏今兒個找他是講這事兒,顧華念大抵聽懂了,便垂首道:“聽母親訓言。”
“韓家的內務,以后便是你來管吧。趁老身還在,也讓你鍛煉一下。柳姨娘跟了我許多年了,你先跟著她學,她沒有子嗣,是必須要靠上一派人的,要懂得用,也不能給她權大了,明白嗎?”韓宋氏說這些話都壓低了嗓子,見顧華念不是那么澄明的模樣,只得嘆氣,“老身知道你不習慣于跟女人勾心斗角,難為你了。”
顧華念咬了咬嘴唇,最終應道:“易之明白。”
韓子陽是個至孝的,韓宋氏幫他守下了家業,塞到他的懷里,哪怕他根本不想要,又是哪里會推脫的。顧華念明白韓子陽不適合做個商人,也不想做個商人,顧華念卻也明白,為了韓宋氏,韓子陽也要做這個商人。所以顧華念明白,他要站在韓子陽的身后,給他一個可以堅實依靠的后背。
韓宋氏最后囑咐了幾句,有些話只能在自己人里說,莫要讓外人知道,便讓顧華念下去了。顧華念先給韓宋氏安排好了食譜,便去找柳姨娘了。柳姨娘早便從韓宋氏那兒得了信兒,笑道顧華念來得巧,今兒個正是發月錢的日子,便從這兒入手吧。哪房該得多少份子,幾個等的丫鬟小廝各是什么數,統計起來要多少銀子,顧華念來的時候,柳姨娘已經整理好了大半了,只待給韓宋氏過目,此刻便交給顧華念處理了。
待顧華念把錢算完了,天已然黑了。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活計,顧華念一個頭兩個大,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已經堪比今兒下午的韓宋氏了。心底里嘲笑了自己兩句,顧華念把賬本遞給柳姨娘,讓她收好,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上經過了幾個老婆子,剛得了一個月的辛苦錢,手頭上寬裕,歡歡喜喜地湊起來要到門房那里打牌。卻經過了一間院,里頭的小姑娘搬著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著自己的娘親繡花。兩人穿的都是洗得發白的衣裳,若不是顧華念知曉這是韓子陽的小妹妹韓英英,怕只把她們娘倆當成了家生的婆子丫頭了。
見兩人在院子里坐著,顧華念也不知怎么著,忽而心動了一下,便邁入了院子里,笑著招呼:“花姨娘,英英。”
“喲,顧平君怎么來了?我這里也沒個好茶招待。”花姨娘聞聲驚了一跳,慌忙站起來,看著有些拘謹。韓英英也是,只緊緊抓著娘親的衣袖,依偎在娘親身后,小貓一樣細細地喚了一聲:“九平君。”
顧華念被這娘倆躲著,倒是覺得自己是唐突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哪里值得怕了,便問到:“英英下學了?”韓家的孩子,無論男女,滿了六歲便要入家學的。女兒念到十四歲許人家,男兒念到十六歲在家業里出份力,顧華念倒是聽說過這個規矩,便隨口一問。
誰料到花姨娘卻赧了一張臉,道:“這……英英沒進家學。”
顧華念怪道:“英英今年不是已經八歲了?”難不成他記錯了?雖然這孩子個子小小的,看上去只才七歲的模樣。
“顧平君沒記錯……只是……怕是老太太忙,忘了吧……”花姨娘垂下了頭,話越說越小聲了。
說到這份兒上顧華念才明白了,花姨娘性子軟,向來是被欺負的。這一次也不過是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而已。只是明白歸明白,顧華念心想,自己怎么說也是接管了家業了,今后這等欺軟怕硬的風氣定要滅掉,便道:“明天送英英去家學吧,之前忘了,幸好今天知道了,彌補也不晚。”
“……可……”花姨娘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又悄悄地來回打量了顧華念好幾次。
“花姨娘可是有什么顧慮?”顧華念奇怪道。
花姨娘足足吸了一口氣才道:“顧平君有所不知,家學雖不用交束修,只是各家習慣送些禮物給塾師,才免得孩子在學堂里受欺負,我們娘倆哪里有閑錢去送。”
“今天不是才發了月錢?”顧華念皺了皺眉頭。韓家家業大,月錢給的充足,花姨娘母女兩個又不出門,衣食都是韓家供著,少有花錢的地方,攢一攢月錢,那便是普通小戶人家過一輩子的收益了。只是瞧見了母女兩個那一身舊得不像樣的衣服,又看著自己和過往的丫鬟婆子的一身光鮮,顧華念終究還是不忍,“不然花姨娘說個數吧,我那里倒是有些私房。”
說到這兒花姨娘竟掉下淚來:“顧平君心善,我們娘倆月錢從來都發不足,我娘家又有個不成器的兄弟好賭,把我賣進了韓家不說,每月還來搶我那少得可憐的份子。我娘倆只求有地方吃住就好,不多貪的,英英沒那個福分念學。”
花姨娘的這般苦楚讓顧華念吃了一驚,沉思了半晌,顧華念道:“明兒個我便去查,是誰克扣了你的月錢,至于你那個兄弟,我會命人將他攔在門外,不讓他再來騷擾你了。英英還是送去念學吧,女孩子總要懂上一些,以后也少被欺負。”
顧華念這般安排,花姨娘同韓英英都感恩戴德。顧華念當自己做了件好事,心滿意足地回了院子。韓子陽早收了賬本,正擺了一桌子的吃食,翻看著閑書,等顧華念回來。
“易之,母親找你去做什么?”等顧華念回來,韓子陽和書擱置在了一旁。這時顧華念才瞧見封皮上的“易”字。
“子陽什么時候研究開周易了?”顧華念覺著有趣,便打趣了兩句,才回答,“母親讓我接管韓家內務,她也夠忙碌了,要應付著外面,還得管著里面。”
韓子陽點了點頭:“你幫襯著些也是好的,怪我現在身子沉,必須躲人,才累得母親這般操勞。——易之。”
韓子陽喚了顧華念一聲,二人對視,顧華念剛剛坐定,正拿了筷子,以眼神問詢韓子陽打算說些什么,“嗯?”了一聲。
“明天是五月二十三,我才剛翻了一下易經,這個日子同我生辰八字最合,能安穩地過一輩子,不如定做你的生辰,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