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二皇子慕容楓到當陽的前三天,有信使傳信來當陽知府命人準備迎駕。知府便早早命人挨家挨戶敲門,令全府百姓那日里未得命令不得任意出門。又點選當陽有頭有臉的人物若干,并壯年男女數百,在慕容楓進駐當陽城那日,早早灑掃了街道,去正門迎駕。
韓家家主的情況著實讓知府頭疼了一番,最終還是點了韓子陽親去。
韓家比當陽醒得更早,尤其是韓顧小夫夫兩個的小院。桐兒在琢磨著怎么才能掩蓋韓子陽的那個大肚子,已然琢磨好幾天了,就是沒思量到個好主意。譚靜語揮開了顧華念和桐兒兩個,拿來些棉花一類的物事,給韓子陽塞了塞,又加上這些日子的虛胖上了臉,沒過一盞茶的時間,原本雖談不上清瘦,卻結實的韓子陽,儼然成了一個胖子。
大功告成之后,譚靜語仿佛非常滿意自己的作品,掛著笑意端詳了許久,而后道:“好了!——只可惜那雙手還是瘦了一些,看上去不怎么協調。不過你們迎那個皇子,也頂多在人堆里跪著,那人哪能看得這么仔細,已經不錯了。”
正是七月流火,韓子陽原本便著裝嚴謹,又塞了一堆棉花進去,此時哪里還有功夫管自己裝扮如何,已然揮汗如雨了。
不由得苦笑,韓子陽結果顧華念遞來的帕子擦了擦一臉的汗,走起路來有些踉蹌,幾個月來頭一次踱出自己的院子。韓家乃當陽第一大戶,此時去迎駕的人也多,韓宋氏正領著若干子輩于正堂等著人到齊呢,韓子陽這般扭著步子進到堂里來,原本三兩成群說說笑笑的廳堂,忽而便安靜下來了。韓子陽有多久沒邁出院門,韓家人便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家主了,除卻韓宋氏知曉韓子陽這是在掩蓋那正顯懷的肚子之外,其余人都正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韓子貢,內傷還沒好利索,偏要跟出來。此時正面色蒼白地倚靠在椅子上,瞅見韓子陽這般模樣,卻是頭一個從靜默中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我道是老九你出了什么事,藏了這么久不肯出門,原來是被易之給喂成了胖子,沒臉出來了么!”許是笑得厲害了些,韓子貢身子本來就不好,兩團病態的紅云上了臉,咳了三聲。
韓子陽渾身冒汗,拿著手絹忙不迭地擦著額上汗珠子。被韓子貢這般揶揄,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轉開了話題,問道:“母親,現在便走嗎?”
主座上的韓宋氏抿了最后一口茶,點了點頭。
今次韓家人自然由韓子陽領頭,顧華念于一旁攙扶著作陪,另一旁是韓宋氏,身后跟著韓家子弟若干。顧華念長在那少立規矩的絕谷,此時頭一回出席這般場面,韓宋氏少不得早早囑咐他了該注意的事。哪里該跪,哪里該拜,千萬不要去直視皇子云云。顧華念有些許不耐煩,嘀咕道這皇子難不成三頭六臂,連看看都不許了,不過沒敢讓韓宋氏聽見。此番攙著韓子陽前去當陽北城門,遠遠便看見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咋了咋舌,小聲在韓子陽耳邊道:“這來個皇子而已,好大架勢啊!”
“什么叫來個皇子而已?這二皇子陛下,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了。”韓子陽哭笑不得。
顧華念倒是半分也不服氣:“還叫我跪他!我膝下黃金萬兩,跪天跪地跪師父,不曾跪過這凡人。”
這種話落到別人耳朵里也能降個大不敬之罪了。韓子陽只當沒聽見,搖了搖頭,便揭過此番言論。
等韓家趕到城門,眾人見韓子陽竟親自出來了,忙迎上來,同韓子陽寒暄,都道他愈發富態,恭賀他大病初愈了。不多時知州命大家成行成列地排起,等打頭陣的騎兵進了城,沿城門兩側一字排開,便領著人一齊跪下,高唱恭迎二皇子大駕。
顧華念嘴巴上說得厲害,該跪的時候一萬分的不情愿還是跪了。畢竟此時他不是江湖上絕谷的大夫,而是韓家當家的平君,總要顧著些韓家。唱罷迎詞,那三皇子的十六抬高轎便穩穩地踏入了城內。轎旁太監尖著嗓子唱了一聲落,轎子落地,卻不見人下來,轎中也未曾傳來半分動靜。
司禮太監同當陽這來迎駕的一眾人好生等了些時辰,轎子里頭卻仍舊半分動靜也無。太監有些急了,湊上前去,輕輕提醒道:“二皇子,該出來,請眾人起身了。”
連道三遍,仍舊不見慕容楓有什么反應。太監跺了跺腳,也顧不得禮數了,便掀開了轎簾,向里面瞥了一眼。原來慕容楓竟睡著了,坐不成個正行,衣衫都沒穿規整,不知道夢著什么,笑得正甜。那太監暗叫了一聲活祖宗!只能推了推慕容楓,晃醒了他之后,又道了一遍:“二皇子,當陽城到了,您該下來了。”
“哎呦,小良子,你不早點說!”慕容楓說得著急,面子上卻是嘻嘻哈哈的。稍微整了整衣領便下了轎,揮揮手道:“對不住,對不住,昨晚上沒歇好,不小心困著了!都起來,都起來吧!”
誰曾想到當今圣上最器重的二皇子竟是這般吊兒郎當的市井無賴的模樣,顧華念扶著身子重的韓子陽好不容易站起來,這些日子韓子陽雙腿酸軟,原本跪下便不容易,起身更難了。瞅著韓子陽抖了抖腿,咬牙堅持的模樣,顧華念沒個好臉色,小聲罵道:“叫這么多人忙活了這些天正裝來迎,誰想到他自個兒竟是個潑皮!”
這相隔并不近,顧華念的小聲嘀咕,誰料到竟聽進了慕容楓的耳朵里。二皇子指向了顧華念的方向,笑道:“罵得好!我慕容楓的理想,就是做個潑皮!——你們是哪家的?我來當陽少不得要去各家逛逛,便從你們家先開始罷!”
韓子陽暗道不好,這般距離便能聽到顧華念嘀咕些什么,怕這慕容楓是個高手。才剛顧華念的罵當然聽入了韓子陽的耳朵,其余人卻都不知道慕容楓這一指指的究竟是哪個,是誰這般的大膽,竟敢辱罵皇子。
韓家不免哄亂了起來,這般的時候韓子陽必須要站出來了。得體地行了禮,雖則因為此時看上去過于的臃腫,模樣有些滑稽,韓子陽道:“草民乃當陽韓家,不知適才……”原本想著將顧華念那一句推諉出去,誰料慕容楓又是“咦”了一聲,道:“韓子陽?我聽說你師承江湖大俠無字詩,怎么這般……豐滿?”說著又沖上前去捉住了韓子陽的腕子,一摸脈,這才笑道,“不愧是大俠的徒兒!這般身后的內力……我們過幾招吧!”
慕容楓露齒一笑,韓子陽那里便有些哭笑不得。這懷了小半年的身孕呢,哪里能動刀動槍。一旁的顧華念便說道:“草民的平君近日身子不好,所以才發了虛胖,不適宜動武。”
慕容楓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才剛罵自己的顧華念身上,思量了半晌,道:“你是絕谷顧華念?”待顧華念點頭應聲,慕容楓又道,“你絕谷是我最瞧不起的江湖門派,論武只求自保之力,論醫還不及我太醫院的一個小醫正。”這么說著,慕容楓有些得意洋洋,回頭喚了一聲,“是不是,小安?”
自家的師門被這般貶低,顧華念立時就黑了臉色。等慕容楓叫出了那一聲小安,顧華念聞聲看去,卻哭笑不得了。——被慕容楓夸贊的那個小醫正,不正是自己的小師弟沈華安么?
此時沈華安的臉色比顧華念還要難看上幾分。慕容楓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撞見了沈華安黑了的臉之后便噤了聲,又招呼著要去韓家看看,領略一番這當陽第一大戶是如何的模樣。韓家早便做好了接待皇子的準備,雖則不應該是因為韓家里某人似乎罵過慕容楓這般的理由。顧華念同柳姨娘命人早早清掃出了韓家大院,又挑選了十多個最伶俐的丫頭伺候著。眾人簇擁著皇子進了正門,誰想到慕容楓卻只是大略掃了一眼韓家的擺設,只盯著隨侍的桐兒,眼前一亮。
桐兒畢竟是小家女兒,誰想到竟然有幸得見皇子,正緊張得不行。被慕容楓這般一看,更加上有不少人隨著慕容楓的目光,也掃到這個小丫頭身上了,更是慌張得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了。那慕容楓笑了起來,卻是轉頭對韓子陽說:“你們韓家倒是有趣,不但家主是武林大俠唯一的徒兒,連一個丫頭也是身懷高強的武藝啊。”
什么?!桐兒會武?
慕容楓這般說出口,顧華念、韓子陽等俱是一驚,桐兒更是嚇得直接跪在地上了,忙說著殿下冤枉。韓宋氏更是驚心,在皇子身邊安插一個會武的丫頭,這要是被人當把柄抓住了,往嚴重里說甚至可以按個刺殺的罪名。正斟酌著該怎么推脫,慕容楓卻干脆蹲到了桐兒面前,道:“你怕什么?只是想跟你過幾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