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楓說完之后擺著一張要笑不笑的臉,盯著沈華安來看,卻像是在打量些什么,要生生從沈華安臉上看出秘密來。沈華安驚慌了一時后穩下了心,心想慕容瘋子乃是一個瘋子,又不是死板教條的老古董,即便是知曉了韓子陽懷了身子,亦不會把他綁起來當妖怪燒了,那還怕些什么?
琢磨著給顧華念二人通風報信,誰料到慕容楓卻來得如此風火,說要帶沈華安去看,連個換件衣服的時間都不給,帶上人立刻就往韓家出發了。
沈華安在心里頭默念師兄莫怪,等到了韓家門口,通報一聲二皇子來看,顯然慕容楓連個拜帖都沒發,韓家的小廝被嚇個不輕,哆嗦了半天才慌張跑進去請示,先忙把慕容楓同沈華安請到廳堂里,著人看茶倒水。等通報道韓老爺到了,慕容楓捧著盞茶笑吟吟地望向門口,只見顧華念攙著韓子陽一步兩踱地向著廳堂這邊挪來,韓子陽又是滿頭的汗,邁過這門檻都分外吃力。
進了廳堂,韓子陽便要作揖。慕容楓看著韓子陽這般重的身子,擺了擺手道:“韓老爺身體不適,不必如此多禮。”
這邊慕容楓一邊這么說著,那邊韓子陽哪里能真不給堂堂皇子行禮,仍是半彎下腰去,忽而間小腿肚子卻一陣抽搐,韓子陽踉蹌著跌跪了下去。
“韓老爺、韓老爺!說了不必多禮了,怎么還跪下了呢!”慕容楓慌忙擺了擺手,臉上卻帶著戲謔。韓子陽本身就是高大的男人,肚子里又懷著兩個,此時托著肚子護著懷里的孩兒,一旁顧華念攙著,起身也著實費勁兒。
沈華安白了一眼半點忙也不打算幫的慕容楓,知曉他是在皇宮里被眾人捧著長大的,自然沒什么助人為樂的精神,也顧不得躲師兄一家遠一些免得慕容楓猜忌了,攙著韓子陽另一只臂彎,同顧華念一道將韓子陽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慕容楓身份尊貴,即便是來韓家作客,也理所當然地坐到了主人的位置。韓子陽自覺在客座落座,致歉道:“二殿下,草民近日病得厲害,失禮了。”
“韓老爺莫多慮,今日我冒昧拜訪,正是帶著太醫來給韓老爺看病來的。”說著慕容楓指了指沈華安,贊道,“別看他只是個小醫正,太醫院是個需要熬資歷的地方,論真本事,小安可不比旁人差,韓老爺不妨讓他一試?”
“多謝二殿下厚愛。”韓子陽拱了拱手道,而后將手腕伸了出去,板著一張臉,卻是在忍著腿腹的抽搐。顧華念立在一旁焦急地等著,沈華安卻只是裝模作樣地搭了手到韓子陽腕子上,張了張嘴唇,以口型道:“師兄,以后莫要說你出身絕谷,把個孕夫照顧成這樣,丟咱絕谷的人!”
讀唇這招兒乃是譚靜語琢磨出來的,平日里逗這些小師侄玩,華字輩的倒是都會。顧華念瞪了沈華安一眼,同樣是只作口型不出聲音:“小命不想要了?”
“師兄饒命!”沈華安作了個求饒的姿態,面子上卻笑嘻嘻的。顧華念醫術上是差了些,用毒上這幾個師兄弟哪有能趕得上他的,沈華安小時候惹了顧華念不高興,沒少被下些作弄人的藥。之后沈華安問道,“師兄,你平君這么重的身子,是用什么借口搪塞的?”
“腹積水……”
“這說的也太空泛了吧!”
“母親對外散的消息,是空泛了點兒,你只當阿旭是中毒了,毒根除得慢吧!”
“行、行,咱們這對好了口供就行!”
“呸!你當是查犯人吶!”
師兄弟兩個鬧了幾句,沈華安清了清嗓子,只當自己診脈結束了,出聲問診:“韓老爺是否中過毒?”
“是,約是在五個月前,余毒著實難清。”顧華念怕韓子陽露了餡兒,搶著回答,還嘆了一聲氣,擺出一副無可奈何地姿態,“雖說是轉好了,真要除根,還得用上幾個月的功夫才行。”
沈華安點了點頭,同意道:“療毒一事并非我所擅長,若要我來治,怕還得用四個月才成。”
可不是得用四個月么,這都懷了六個月了,再出四個月,韓子陽就要生了。顧華念心底里道,卻是笑著說:“醫正大人過謙了,按著我的方子來,也得耗上四個月的功夫。”
沈華安聽罷,轉身向慕容楓行禮,稟報道:“韓老爺這是……”
“余毒未清,腹中積水,才剛我聽到了。”慕容楓又是那般要笑不笑的模樣,抿了口茶道,“小安,我不喜歡別人騙我。”
慕容楓瘋癲起來不要命,沈華安被綁在他身邊這么久,哪里不知道他目前這般模樣是最危險的。不由得抖了抖腿,沈華安吞咽了一口口水,硬起身子來,說話卻結巴著:“正、正是如此!二殿下,誰、誰敢騙您……”話說到最后聲音卻越來越小,沒了底氣。
“小安,你只有在說謊時才尊稱我為‘您’。”慕容楓搖了搖頭,失望地笑了笑,“我還不了解你,你啊……”最后這拖了一聲腔調分外地曖昧,饒是自詡身經百戰的沈華安都又顫抖了一番,顧華念更是受不住,仗著自己背對著慕容楓,以唇語問道:“小安,二殿下對你……有意思?”
“瘋子。”沈華安咬牙切齒又只能丟下這兩個字,仍是唇語,未曾出聲。
慕容楓卻盯著沈華安的唇看,好奇問道:“小安,你才剛說了什么?有什么悄悄話不能對著我說,倒是去麻煩韓老爺和顧平君的耳朵?”
“二殿下,嘿嘿,卑職剛剛、剛剛說……哦,對了!卑職剛剛說,卑職沒、沒說謊!”
慕容楓搖了搖頭:“你剛剛說了兩個字。我雖不懂讀唇,數數還是會的。——小安啊,小安,你太笨了。”
“……二殿下,卑職有罪。”沈華安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承認了。
慕容楓看著沈華安卑躬屈膝的模樣,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踱到三人身旁。除卻沈華安正把腰彎成個滿弓似的,韓子陽同顧華念亦是被沈華安這忽然一投誠嚇了一跳,憂心起來。早聽聞慕容楓性情乖戾,幾人這般合伙欺瞞于他,不知道這人會拿他們如何。
誰料到慕容楓只將折扇合攏,親昵地輕敲在沈華安的腦袋上,一雙似笑而非的眸子卻是看著小夫夫兩個,將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看得人心里頭發毛。韓子陽雙腿仍在抽搐,都想著要不要撐著站起來向慕容楓道歉了,忽然慕容楓嗤笑一聲,問道:“不想旁人知道?怕被當成怪物?”
“……正是如此,還請皇子見諒。”韓子陽還是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了。
“你們說……你們該怎樣討好我,我才會幫你們保密呢?”慕容楓轉了轉眼珠子,仿似在很認真地思索著該討些什么好處才好。
韓家雖富,卻畢竟是輕賤的商人,一干用度都受了限制;慕容楓卻是受寵的皇子,除了龍袍龍椅,要什么有什么。慕容楓這般市儈地思量著該索要些什么,讓韓子陽著實有些哭笑不得。卻只能默默地等著慕容楓想好了開口,半晌才等到慕容楓將折扇一拍掌心,道:“有了!你把這能讓男人結胎的方子給我,我便幫你們保守這個秘密!”
“……這……”韓子陽哪能隨便應承,望了望顧華念。這一眼神便讓慕容楓得知了方子是顧華念的,便轉頭去問顧華念:“顧平君,這交易可否?”
這方子出自祖師爺之手,乃是用密語寫就。依照絕谷的規矩,但凡祖師爺用密語記下的方子,連在絕谷弟子中都只有谷主可以查看,更別提隨意去給一個外人了。顧華念猶疑半晌,懇求道:“……二殿下,這……方子乃是家師所配,我并不知曉……”
“這樣啊。”慕容楓又提議道,“可否方便讓我去拜訪一下尊師?”
“家師三年前仙逝了……”顧華念面露苦色道。
慕容楓搖了搖頭,惋惜地嘆了一聲:“看來這生子的方子與我無緣啊……那這秘密……”
“等、等等!”眼看著慕容楓竟然要把秘密往外抖摟了,顧華念饒是再不通經商上的事兒,也是知道的,十月份那場皇商的競選,若是在這個時候被傳出了韓家當家的是個妖怪,還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事兒呢。顧華念忙叫住了慕容楓,看著慕容楓那雙滿含戲謔的眸子盯在了自己身上,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只知道其中幾種要緊的藥材,不知道二殿下肯不肯換……”
慕容楓卻是猶豫了半晌,直看到顧華念冷汗流滿了后背,才爽快地應下:“成交!”
顧華念松了一口氣,道出幾個名字:“南疆五彩虹花,西蠻飛草,以及萬冬山上的圣子果。”
“這些不都是些傳說么?顧平君,可不能誆騙我啊?”饒是慕容楓聽了這幾個名字也直皺眉頭。
“傾盡我絕谷全力,也只得了這么一顆藥,便是因為這些入藥的東西太過稀罕。”顧華念嘆道,“我厚顏代表絕谷向二殿下起誓,我顧華念所言,絕不為虛。”
顧華念的確沒有說謊,他只是沒說全實話罷了。除了這三味藥,還有一樣更難尋的,乃是世間至陰的千年玄冰。非此冰化為水來熬藥,這藥,也就算作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