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陽那一下子扎得扎扎實實,立刻便暈厥了過去。韓家人轉念一想也便知道是在做戲,卻都配合著驚慌失措起來,打起門卷來,大叫著韓老爺暈過去了。
臺上任都督面色不愉,慕容楓坐于正位,一臉等著好戲上演的捧場戲迷的模樣。既然韓子陽已經暈過去了,韓家自然是要立刻退場的,慕容楓想了想,還是出了面,叫散了今日的競選。朝廷是想要拿回這散落的鹽鐵之權沒錯,卻是要徐徐圖之,若要是第一年韓家便敗落了下來,丟下偌大的權柄交予生疏之人擺弄,梁京里大殿上坐著的那個,哪能安心。
韓子陽早晨出去便身有不適,此時被抬了回來,家里頭韓宋氏同顧華念得了信兒,早就坐不住了,顧華念出門來迎不說,韓宋氏也難得走出了二進門。
等沒了外人,韓子凡才嬉笑著寬慰韓宋氏:“母親,莫急,九哥這是施了個緩兵之計,身子并無大礙。”
韓宋氏一顆心高高懸著,哪里肯信。顧華念也等不及請還在韓家住著的譚靜語來,自己便去探看韓子陽的身子了。為謹慎多等了半晌,松了口氣:“阿旭你真狠心啊,幸好大人和孩子都沒事兒。”說罷顧華念生疏地運起內功,給韓子陽解開了穴道。
好在顧華念內力得了沒多久,穴道認得十分清楚。沒過多久韓子陽便悠悠轉醒,左右望了望,見韓子蘭、韓子凡等人都在身邊,問道:“二皇子停了今日競選了嗎?”
“停了停了!”韓子凡高高興興地說道。
韓子蘭卻是憂心忡忡地問:“若是讓二殿下知道你是在做戲……我怕……”
“無妨。”韓子陽神情復雜地望了韓子蘭一眼,搖了搖頭,“即便我不來這么一出,二皇子也一定會做些什么手腳,讓張家收斂些的。兩三年內朝廷還掌控不起鹽鐵權,咱們韓家還有利用的價值,不會讓咱們為一個小小的張家而倒臺的。”
這一眼,看得韓子蘭驟停了心跳。
“可是競選出了什么事?”韓宋氏開始只心急韓子陽的身子和肚里兩個孩兒的安危,此時才覺察出似乎是發生了什么事。老太太將滿臉的谷壑擰到一起去,掃視了一圈滿堂的兒孫,冷冽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低下了頭去。
韓子陽身子還是酸軟的,此時不免嘆息一聲,道:“韓家的十二個兒郎,還有母親您,都去前堂吧。”
召集了全家去前堂,擺明了韓子陽要下狠手處理這件事了。幾個庶子具是一陣顫抖,韓子蘭更是慌亂,看模樣是想要逃,韓宋氏看著這般樣子大抵也有了猜測,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哪一個敢做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都仔細了你們的皮!”
顧華念把韓子陽扶將起來,攙著他愈發重了的身子,往前堂滿滿步去。韓子陽眉頭緊擰,有下肢浮腫造就的腫痛,亦有對今日發生的這些心中大為感慨。顧華念扶著吃力,瞅著韓子陽雙腿發顫的模樣,嘆氣道:“待會兒讓檀兒去給你舀碗骨頭湯,看你總是喝的不多,不喜歡那味道,但是你畢竟是需要的。”
一手被顧華念攙著,韓子陽抬起另一只手來揉了揉太陽穴,應道:“嗯。”
“……是大哥?”顧華念不怎么管韓子陽家里這幫兄弟間的事兒,只是今日韓子蘭差點兒沒把“是我做的”寫在臉上了,饒是他也猜測得出。
這正是韓子陽最最不想承認之事,卻不得不點頭:“派人去查了,八九不離十。韓家的子孫,除我以外,打小都被教導著一切以韓家為重的。做出今日之事來,怕是大哥心里頭負擔也不輕罷,談生意時半分情緒都不露的人,今次緊張成那般模樣。”
作為韓子陽的平君,韓府現任的管事兒的,原本顧華念也在今日家堂里有一席之地。攙扶著韓子陽于主座坐下,左手邊第一張椅子已然給他空出來了。顧華念正要落座,忽然聽外面小廝來報,說是有個叫丁靜宣拿著拜帖來找。
師叔來了,怕是絕谷內奸一時有了定論。顧華念瞅著堂中的模樣,心下里嘆了一聲,這頭兄弟間要審賣出韓家底線之人,那頭向來親愛的絕谷子弟也在互相猜忌著是誰向外抖摟了谷中辛秘,為何總要有這么些見不得光的事兒,人同人之間,就不能光明磊落些,不玩這些骯臟的小手段么?
也只是這么一想,顧華念自己都覺得這想法怕連黃口小兒都不屑。自嘲地笑了笑,以眼神詢問主座上的韓宋氏同韓子陽,得了許可之后,顧華念便退了出去。
顧華念缺席,其余人都齊全了。把堂門一關,滿堂韓家子孫,皆是大氣不喘一聲。
偏偏韓子陽肚子里的兩個搗蛋,這種時候醒了過來,踹了他兩腳。韓子陽悶哼一聲,輕撫上腹部,這才算打破了沉默。
“老九,不舒服嗎?”韓子貢是最沒正形的那個,今次也最為放松,便做了第一個發話的。一向沒心沒肺的家伙難得臉上帶了關心,往主座上韓子陽的肚子上瞄。
“無礙。”韓子陽算是安撫了腹中的兩個孩兒,擺了擺手,又望了一圈臺下自己的兄弟們,這才開口,“我知道,我這個嫡子,未能像你們一般,自小研習經商之道,流落在外十多年,一回來便接管了韓家,許多人都是不服氣的。”
韓子陽甫一開口便使才剛還一片沉默的堂里炸開了鍋。兄弟間私下里再怎么斗,明面上都裝作一派團結的模樣的,真到這般撂出實話,把這些擺上明面,不少人都在擔心韓子陽怕是有了什么妙招,打算著借此機會把韓家收攏回手了。尤其是平日里給韓子陽穿過小鞋的幾個,惶恐地盯著韓子陽,不知道待這堂門再度打開,自己會落個什么下場。
“子陽,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韓子蘭卻拍桌站了起來,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樣。
一直陰沉著臉保持沉默的韓宋氏忽然開口:“跪下。”
這句話明擺著是對著韓子蘭說的,老太太脾氣一向急爆,但是露出這般狠戾的神色,已然是許多年未曾有過的了。韓子蘭猛然被嫡母一叱,瞳孔驟地一縮,繃直了身子,下一瞬卻跪倒在地,垂下了頭。
“孽障,你做出這等事,可對得起韓家的列祖列宗?”韓宋氏一把蒼老的嗓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說。
“我韓子蘭愧對韓家列祖列宗!”韓子蘭一個頭猛地叩到了地上,發出“砰”地一聲響。頭低得太低了,堂內又偏暗,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聲音卻帶上了哭腔。
“他當年最看好的便是你,若是黃泉下知道你做了這等的事兒,還不得氣得從祖墳里爬出來?”韓宋氏說的是早便逝去的韓老太爺。金姨娘雖然太能鬧騰,韓子蘭卻是個聰慧且知進退的孩子。當年韓老太爺喜歡他喜歡得緊,常年帶在身邊,要是沒韓子陽這個老來嫡子,韓家必然便是要給韓子蘭了。
韓子蘭已然泣不成聲了,不知道是說不出什么,還是不想再說些什么了,只能將腦袋砸到地上,砰砰砰地又磕了好幾個響頭,眼看著再磕下去怕是要出血了,韓子貢叫了一聲“哥”,就要上前去扶。
“站住!”韓宋氏呵住了韓子貢。
對于這個嫡母,饒是韓子貢這般人物也怕得緊。此時擔心著大哥,卻還是不得不止住了腳步,心里明白唯一能讓韓子蘭起來的便只剩下韓子陽了,韓子貢的臉上是少見的擔心,不斷地以眼神懇求著主座上坐著的當家。
韓子陽又一聲嘆息,道:“大哥,你起來吧!”
“旭兒!不得心軟!”韓宋氏用上了“不得”二字,擺明了一副打算著借此機會清理這幫她早便看不順眼的孽障的模樣,此時對著韓子陽說話,強硬到已然算是命令了。
“大哥你起來,坐回去。現在不是家里鬧內訌的時候。”韓子陽難得罔顧韓宋氏的話,執意讓韓子蘭快起。
有了韓子陽的話,韓子貢也不顧及什么了,立時去攙扶起了大哥。把韓子蘭扶起來一看,這張在當陽一向是談笑風云滅的臉上,早便縱橫了血和淚了。韓子貢很想叫個大夫來給好好包扎一下,覷著韓宋氏愈發黑了的臉,終究還是把這請求咽回了肚子里,自己扯了早上新換的里衣,先給韓子蘭止血再說。
韓子陽這是第二回反抗韓宋氏了。十六年未在母親膝下承歡,未能盡孝,還讓這個母親在家里操勞,辛苦奪來這偌大韓家塞到他的懷里,盡管韓子陽并不想要,對韓宋氏卻是滿含愧疚與感激的。頭一回反抗,是為了同顧華念成親,一是韓子陽真心愛顧華念,二來無字詩養育了他十六年,這門親事是無字詩當年定下的,韓子陽定當接受。第二回反抗,沒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韓宋氏已然發起了火,韓子陽只是置若罔聞,對自己的兄弟說道:“要保我們韓家平安,這幾年不是家里鬧起來的時候。等熬過了這一劫,大哥,你若真想要這個位置,我送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