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抵達了對岸, 碼頭已有來接待之人牽過車馬恭候。慕容楓率先下船,甚至都不等下人把踏板鋪好,便用輕功跳了出去。
船雖說靠岸了, 距離碼頭卻還有段寬度, 足以掉個人下去。慕容楓這么一跳, 不知有多少人為她提心吊膽, 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等慕容楓半只腳踩在岸上, 猛地向后一仰,又輕輕一跳,安然到岸, 掃視一圈那些眼看要撲上來救主的家伙,哈哈大笑起來。
之后是慕容楓的一群隨從, 再然后是三家皇商。顧華念攙著韓子陽下船時, 只見有人快馬加鞭趕送一封信來呈交給慕容楓。慕容楓也不避諱旁人, 當即便打開看了,之后運內功將手中信捏成了灰, 散落于空中。幫著顧華念攙扶韓子陽的君如荷好奇地望了望慕容楓,卻恰好此時慕容楓回過頭來,瞄了君如荷一眼,某種閃爍著深意。
想也猜得到信里寫的是什么。
過河之后離梁京便不遠了。
顧華念連當陽都沒出過,梁京對他而言乃是全然陌生的地界。單是那城門便足以令其驚嘆, 不比顧華念慣看的當陽那般精致, 梁京乃是幾百年的古城, 城門便自然地有著一種古樸與宏偉。顧華念使勁仰著頭, 才能望著城門頂上那蒼勁有力的“梁京”二字, 非是現今大閔上下統一使用的模樣,而是幾百年前流行的字, 若不是顧華念慣翻古籍,怕也不認識。
城門兩側分列兩隊士兵,今日為迎接二皇子的到來,早便提前灑掃好街道,清離了閑雜人等,亦有禮部官員來接。一行人并不急著面圣,各自回了在梁京的官邸,韓家也派人將小夫夫兩個引去住處。此處乃是陛下登基之時,為嘉獎韓家特賜的府邸,內中服侍的下人也大多是從宮中來的。韓子陽懷著身子,按理說并不宜被外人知曉,只得找了個借口道是好靜,讓人把住屋里服侍的人都撤了,只留雁兒同君如荷兩個。
次日宮中便派人來請韓子陽入宮了。顧華念雖說是韓子陽的平君,畢竟是平民身份,無法跟去,又對這梁京滿是好奇,便干脆出去逛了逛。
梁京要比當陽大上四倍有余,不比當陽,所有的店鋪均集中在一起,梁京的鋪子則是鱗次櫛比般排列著。顧華念出了韓府,怕尋不到回去的路,也不敢走太遠,便直直地沖著東去了。
這條路盡東頭有一家茶館,顧華念走得有些乏,干脆在茶館里坐下了。梁京此時已然入了冬,顧華念生于當陽長于當陽,還從未經歷過如此冷的冬日,已然把帶來的最后的衣服裹在身上了,還是覺得寒氣侵入到骨子里去了。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衣衫,落座在茶館內之后,便要了一壺熱乎乎的茶來。
喝下幾口茶終于暖了身子,顧華念心滿意足地喟嘆一聲,向來自在的他在韓家總維持著正襟危坐,此時也愜意地放松了一下,背靠著椅子,有些沒個正行。顧華念今次穿的料子雖上好,丟在梁京這等地界卻并不顯眼,因此小二并不殷勤,更無人上來結交,道落得個輕松自在。
不遠處是一桌的公子模樣,雅致得很,不然也不至于一大清早便坐在這間茶樓。那幾位公子大抵都是些好友,聚在一起只作閑聊,聊著聊著,忽然說起一個大盜來。
顧華念并非有心偷聽,只是兩桌間離得不遠,他近日修習百花心法也勤苦,耳目較從前更為聰明了幾分。因此那幾位公子的閑談,有意無意地也落入了他的耳中。顧華念閑來無事,只當聽個故事罷了。
原來近些日子,大閔朝出了個大盜,偷的東西也怪,盡是些奇異的礦石、玉寶,卻從不傷人。若是這寶物的主人名聲不錯,這大盜還會留下銀子,不多不少,恰是主人家買回失竊之物的價錢。日子一長,便有謠言傳出,說是這些寶物的舊主尋來了,要把自己的東西拿回去。而丟了東西的人家,留下銀子與否,甚至成了驗證這家人品質的度量衡了。
這幾位公子中便有一家丟了東西,還沒留下銀子,這幾日沒少被當成笑柄。此時在自己的朋友間,這人悶悶地灌下一大口茶,將茶杯摔在桌上:“都說我爹做過壞事?!业呛萌藟娜?,還輪得著一個賊去判定?”
顧華念自是不認識那人,更惶論其父是善是惡了。此時不由得輕笑兩聲,被一個賊來斷論成惡人了,換誰誰也不會高興。
一群人正幫襯著那失竊的人家義憤填膺呢,忽而門口的店小二驚嘆一聲:“呵,下雪了!”
顧華念循聲望去,果真是下雪了!一旁的公子們見狀轉開了話題,嘆道今年的雪來得可真夠晚的,顧華念則是頭一回見到雪,來了興致,起身結賬出門,不再聽熱鬧了。
身上穿得稍顯單薄了些,顧華念抱著手臂,瞇著眼睛張望著。有雪花落到了袖子上,顧華念便小心看著,每一片雪花都有著自己不同的模樣,卻都規規整整,像是靈巧的姑娘剪出的精致的窗花。感嘆了一番這般的鬼斧神工,顧華念卻瞥見一家成衣店,心想著買身厚一些的衣服。
不光是自己,韓子陽現時都七個月大的肚子了,更得小心照顧,凍壞了可就不好了。顧華念便轉身進了成衣店,先給自己、雁兒、弄婆和君如荷各選了一件絮了厚厚的棉的冬衣,而后專心挑選韓子陽的。到了韓子陽卻犯了難,專給孕婦穿的衣服便少,那等花花綠綠的布料韓子陽哪能穿。想著跳件給胖男人做的,偏偏韓子陽只是肚子大,別的地方撐不起來。好不容易湊合上了一件,顧華念都松了一口氣。
幾件棉衣都又厚又重,店家有心地派了個人幫顧華念送回去。雁兒接了衣服又驚又喜,卻又一個勁兒地埋怨著自己不好好打聽梁京這邊的氣候,凍著主子了怎么辦,顧華念知曉這個女孩的脾性,只笑著擺了擺手。弄婆臉上倒是沒什么變化,仍舊是做到不失禮數便好。君如荷近日裝丫鬟上了癮,防著雁兒的模樣千恩萬謝了一番,弄得顧華念好生不自在。
好在等旁人都下去了之后,君如荷恢復了舊日的模樣,笑道:“小子,你趕著冬日上京來都不帶件棉衣?”又瞅了瞅手里的衣服,“款式我是喜歡的,只是穿了著實臃腫了些。我有內力護體,又不怕冷,倒讓你小子白費心思了?!?
沒過晌午,韓子陽便回來了。
帶著七個月大的肚子又跪又拜的,韓子陽這一上午沒少吃苦。好不容易熬到散朝,皇帝又將三人招來,仔細問詢這幾年的鹽礦生意。恭恭敬敬地站了一個上午,韓子陽趕緊坐了轎子回府了。顛簸在他厭惡至極的轎子上,韓子陽著實累極了,竟睡著了。
此時雪已然停了,地上鋪了半個指節深的一層。轎夫小心翼翼地踩在雪上,踩出依依呀呀的聲調來。等轎子落入了韓家的院落中,顧華念迎出來,掀起轎簾,覷見韓子陽睡得正香甜,著實有些哭笑不得。
怕在轎子里睡著會著涼,顧華念饒是心疼也還是把韓子陽叫起來了,扶他進了屋子。從南邊帶來的丫頭小廝再機靈也終究不適應梁京的天氣,還是從宮中賜下來的服侍的人中選了幾個上來,生了個火盆,讓屋子里暖和一些。韓子陽扶著后腰,咬著牙關,嘆了一聲氣道:“總帶著兩個到處走,真累人啊……”鑒于屋子中有外人在,韓子陽這話并沒有說明白。
只顧華念聽得懂帶著兩個什么,便笑了笑,道:“現在就喊累,今后可怎么辦?還得操勞上十幾年呢?!?
說罷便去拿棉衣過來,叫韓子陽試試,看看合身與否。肚子那里倒是正合適,旁的地方稍嫌大,雁兒便要拿去改改。韓子陽把手里的棉衣遞出去,皺著眉頭問:“從家里沒稍棉衣過來?”
“捎是捎了,只是薄了些,沒想到梁京這么冷?!碑旉柤幢闶嵌兆罾涞臅r候,也少用到棉衣。今次帶的幾件,已然是為幾人連夜趕制的了。
“大哥不是派了個常來梁京這邊的跟著?”韓子陽又問道。
顧華念回想了一番,確實是有這么個人:“總歸是個男的,心不細,忘記了也正常?!眳s沒給那男人扣上什么罪過,顧華念說罷,親昵地敲了下韓子陽的腦袋,“你呀,怎么越來越有老爺的派頭了?”
這下韓子陽也沒再繃著一張臉,略微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陛下說今日賜宴,要我帶著你去?!?
“咦?”從未想過自己也能有入那皇宮的一天,顧華念愣了愣。
韓子陽的眉頭卻是越擰越緊:“是我的錯,跟你結親沒能掩飾你是蕭前輩徒弟一時。——當今陛下曾與何先生是莫逆之交,怕是同蕭前輩認識?!?
“陛下登基近三十年了,還未動過我絕谷,應該不會在今夜發難吧?”顧華念倒是不怎么擔心。
“……怕是難說。”韓子陽神色古怪,似乎是想起什么來,卻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告訴顧華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