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過了是端午, 數(shù)九數(shù)到七時,天漸漸開始暖和了起來,窩在家里過了一冬的行人們也都又出門了。韓子陽承運正經滿了九個月。
俗話都說是懷胎十月, 實際上仔細算起來, 更確切的說法, 是九個月滿, 十個月未到才對。韓家內院秘密地開始張羅起了產房, 韓子陽更是門也不出了,只待著最后一天。肚子里的兩個小娃娃愈發(fā)精神,整日里都在亂動, 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從父親的肚子里鉆出來,迎接這個世界了。韓子陽每日承受著小腳丫子有力的蹬踢, 饒是他身子這般地結實, 仍舊免不了腰酸背痛, 躺著的時候倒比站著的時候要多了。
韓子陽倚在貴妃椅上,安撫著肚腹里不安分的兩個小家伙, 一張堅毅的臉上,卻有著暖暖的笑意。
“嘖,不愧是要當娘的人啊!”沈華安沒了太醫(yī)院的職位,躲在韓家研究起了產婆的勾當。此時捧著書鉆研著接生的方式,偶或瞥見了韓子陽那一臉柔和的笑意, 不由得抖了一抖。他是打小同韓子陽認識的, 什么時候見過那人笑成這般模樣了?
顧華念近些日子卻總是緊張兮兮地, 助產該準備的物什, 每天都要檢查上三回, 還不能得閑,一旦閑下來, 總免不了要去琢磨,是不是缺漏了什么。此時聽沈華安這么一說,做師兄的立時把手里頭的書飛了過去:“什么當娘的,你韓大哥是男人!”
“哎呦!”自打顧華念有了功夫,沈華安簡直就要成他固定的靶子了。挨打慣了后也懶得再抗議什么了,沈華安揉著后腦勺,嬉皮笑臉道,“韓大哥不做娘,難道師兄你要做娘?”
“你師兄我也是男人!”想找件趁手的東西再丟師弟一回,尋了半晌卻沒找到,便只能瞪了他一眼。
沈華安縮回了脖子:“那你們兩個都是爹的話,孩子該怎么叫?”
小夫夫兩個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顧華念愣了一下,望向韓子陽,征詢道:“要不……大爹小爹?”
“師兄啊,你知道你是哪年哪月哪日生人么?怎么論大小?”還沒等韓子陽說道什么,沈華安便否決道。
“我給易之‘算’了一個生辰,按那個論吧。”韓子陽又愛撫了一下高聳的肚子。
“那樣的話,我比你大上幾個月。”顧華念想起韓子陽為他慶生來,笑了笑道,“那便這樣吧,叫我大爹爹,叫阿旭你小爹爹就是。”
沈華安卻溜到小夫夫兩個中間,來回打量著二人,苦惱道:“……可是……”
沈華安只猶疑著把一聲“可是”拖了老長,卻不見下文。顧華念挑了挑眉,問道:“小安,你又要說什么?”
“可是,怎么看韓大哥都要比師兄你成熟得多啊!”沈華安道,有些怕地瞥了一眼顧華念的臉色。
顧華念這些日子焦慮不安卻不是為了些稱呼一類的小事,韓子陽這懷了有九個月了,眼看著即將臨盆,卻還有件頂頂要緊的事情沒能解決。這十個月來有閑的絕谷子弟都在幫忙搜尋著一件事,便是有身孕的男子究竟是把孩子懷在了哪里。男人并沒有子宮,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譚靜語靠著探脈,估計著韓子陽身體里是專為這兩個小兒生出了一個孕宮,大概生下之后那孕宮也會隨即被排出體外吧。饒是當今最上乘的大夫下了這般結論,并無前人留下的任何案例的情況下,顧華念也不能完全把懸著的心放下,甚至有些后悔了,為了自己的身子,教韓子陽受了這么大的醉,究竟值得不值得?
算著快到日子了,譚靜語放心不下把這么大的事兒交給兩個沒什么經驗的小輩,干脆趕了過來。進屋第一眼見到韓子陽的模樣,譚靜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早知道我該早些過來的,你們兩個這是給他吃了多少東西?肚子大成這個樣子,怕是不好生啊!”
“師叔師叔!你說,我們用那種方法怎么樣?”沈華安作為一個大夫,對人身上一切未知都滿含了好奇之心。此時湊到譚靜語耳朵邊上,眨著眼睛,興沖沖地說道。
一開始譚靜語還沒反應過來,等看著沈華安擠眉弄眼好幾下,才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啊?”
“對,對!”沈華安忙點頭。
顧華念瞧著不遠處師叔侄二人不知道在商討些什么,問道:“你們在說哪個?”
“咱們小安之,大概是想著把他的韓大哥開腸破肚,抱出肚子里的孩兒吧。”譚靜語干脆利落地賣掉了小師侄。
這下顧華念急了,忙道:“不行!”
沈華安撇了撇嘴:“怕什么,早在師祖的師祖的師祖那一輩,給活人動刀子,活下來的就比女人生孩子要多了。——就是那些產婆,不肯接受這剖腹取子的法子,才讓女人每回生育都要在閻王那里轉上一圈的。”
沈華安說的是實話,從古至今,生兒育女,便是每個母親必將經歷的磨難,十個做母親的,便會有那么一個兩個為此離世。更何況韓子陽是以男兒身承孕,想要平安地誕下孩兒,只比女子更加艱辛,絕不會更容易的。顧華念聽此后沉沒了許久,還是不肯答應:“你這是在拿你韓大哥開刀試驗?”
“總比非要他順產強啊,后面那個地方……也不知道……”沈華安略微尷尬,欲言又止,卻讓顧華念沒了法子,沉默下來,勉強算得同意了。
等到真足了月,破了羊水,那日一早韓子陽陣痛不止,捧著肚子蜷縮起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子滾落。顧華念原本仗著自己再不濟也好歹算是個大夫,想著為師叔和師弟打個下手幫忙,見韓子陽痛成這樣,全然亂了章法,該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抱著韓子陽去胡亂安慰,簡直在那里礙手礙腳。
沈華安熬了麻沸散,遞給顧華念,要他灌給韓子陽,自己忙著給刀子什么的在燭火上烤上一烤。誰料到顧華念手止不住顫抖,把好好一碗麻藥撒得韓子陽衣領上到處都是。
做長輩的譚靜語無奈接過藥來,給韓子陽喂了下去,嘆一口氣道:“華念,我看你這模樣,還是去外面等著吧。”
“……我在這里守著子陽。”顧華念在這件事上意外堅持。
疼痛異常劇烈,饒是韓子陽都有些忍不住了。肚子里的那兩個孩子正在向外爬,韓子陽只覺得五臟六腑似乎都要墜出來一般,生生要把內臟給撕扯掉掏空了。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了,意識里卻知道屋子中還有三個人,韓子陽倔強的性子,說什么都不肯叫出聲來。快將嘴唇咬破,臉色發(fā)白,十根指頭深深嵌進了肉里,掌心都留出了血。顧華念只得把他的手掰開,讓兩人十指交握,強忍著手骨快要被韓子陽握斷了的力度,輕聲哄著:“阿旭,阿旭,疼你就喊出來。”
好在麻沸散在這時候終于發(fā)揮了藥效,韓子陽漸漸松了手,昏迷了過去。沈華安的刀子也烤好了,小心用干凈的軟布盛著帶了過來,譚靜語便毫不客氣地撩開韓子陽的衣袍,露出圓滾的肚皮來,掂量一番后,選一塊少皮少肉的地方,下刀。
“啊!——”顧華念原本還想看著,終究還是怕,尖叫了出聲。
即便譚靜語一向手穩(wěn),也被嚇得差一點抖手刺入了韓子陽的內臟。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嘴角,道:“我說易之啊,這要是讓不知道的人聽見了,還以為是你要生孩子呢。”
絕谷的大夫并非只依賴傳統(tǒng),這般簡直被稱之為旁門左道的手法,絕谷人卻都是鉆研過的。人體里頭五臟六腑的模樣,三人都十分熟知,而韓子陽此時身體里,絕對稱得上為奇跡。
半透明的一層薄膜,溫和而濕滑,包裹著兩個小小的嬰兒。嬰兒則在不安分地蠕動著,力求掙脫這保護了他們整整九個月的地方。顧華念仍在不住顫抖,沈華安見此愣住了,只有譚靜語贊嘆了一聲,將孕囊同韓子陽的身體割斷,抱出其中的兩個孩子。
呼吸到了世間的空氣,兩個嬰兒將第一聲的啼哭拋向了人世間。這帶著喜悅的哭聲將幾個大人召回了魂,沈華安忙同顧華念一起抱著孩子清洗干凈后,裹上暖暖的小襁褓;譚靜語則忙著縫合韓子陽肚皮上的創(chuàng)口。
“師兄,竟然是對龍鳳胎!”
沈華安抱著一對皺巴巴的嬰兒樂得不行,倒像是他才是孩子的爹爹似的。顧華念卻是如夢初醒般,恍惚間問道自己,這就做了爹爹了?
韓府里忙著兩個新生的孩童,韓府外大街上同樣是喧囂。
新立的太子正是在今日迎娶太子妃。跨馬穿著紅袍帶著花轎,游街后進了太子府。繁瑣的步驟一一執(zhí)行之后,新郎卻沒了身影。
太子府書房,慕容楓穿著一身的鮮紅,卻是那般落寞。
“韓子陽生了雙胞胎?”
“是。”地下跪著慕容楓的死士,這些天便在韓府監(jiān)督著幾人的舉動。
慕容楓撂下手中的折子,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沒想到小安是絕谷的子弟啊……怕等著韓子陽坐完了月子,他也就不會留在梁京了。”
“殿下,需要小的一直跟著沈醫(yī)正嗎?”死士問道。
慕容楓搖了搖頭:“不必了,等幾年后,我把這爛攤子處理好了,再去找他也不遲。——前頭該催了吧?”說罷慕容楓站起身來,離了書房,踱步到婚房去。
新娘子正含羞坐在床頭,紅蓋頭蒙在頭上。慕容楓隨手給掀了起來,皺著眉道:“你爹是個聰明人,希望你也是。只要你乖乖的,跟你爹說,我不會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