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用了兩天的時間, 給傷患們包扎起傷口,選出幾個心靈手巧的女子,教她們識認草藥, 制作傷藥。配方是絕谷最頂級的那種, 用的藥在這深秋的山林里都找得到, 這原本該是絕谷的秘密, 顧華念卻覺得, 現時還想守著這個秘密的人,哪里還配做一個大夫。兩天之后他就要離去了,整座村子都不舍得, 但他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顧華念心中猶豫,他在想自己是否是需要在這一片戰后的土地上多轉一轉, 醫好更多的人在離開;又想起來當陽還有人等著他, 韓子陽還受困于西蠻, 終于狠下心來。好在在他離開之前,竟然遇到了丁靜宣。
丁靜宣當年經歷過大閔推翻嘉朝的那五年戰爭的, 當聽說慕容槭領兵打了起來,丁靜宣便跟在慕容槭部隊之后,去醫治這些平白經受了苦難的百姓。顧華念許久沒有見到丁靜宣了,師叔也上了年紀了,開始有了白發。年前他曾經給沈華安寫過信, 說是考慮回絕谷養老了, 現在卻又邁著愈發沉重的雙腿, 又跟在了無妄的征戰之后。
丁靜宣望向顧華念, 帶著長輩的慈愛, 帶著無奈,自嘲道:“大夫有什么用呢, 大夫只能在他們受了傷之后,去救他們,卻不能阻止讓他們受傷的戰爭。”
“……師叔……”顧華念不知該怎么寬慰他才好。
丁靜宣卻只是搖了搖頭,讓顧華念趕緊走:“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傷。華念,你快去梁京吧,要是你能救下當陽,這也很好。”
驅馬繞過慕容槭的軍隊,顧華念提前趕到了梁京。梁京城的大門仍舊開著,仿佛不遠處那一場戰爭與它無關。那一堵城墻上仍舊爬滿了青苔,“梁京”兩個字,還是那般蒼勁與古樸。顧華念下馬入京,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跟著韓子陽入京面圣,梁京永遠是這般的繁華。
半途中卻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韓子貢與任玨。
任玨招搖慣了,在梁京也半分沒有收斂,舉著劍嘶喊著向著韓子貢沖去。韓子貢手里攥著折扇,抱頭只顧逃竄,周身許多瞧熱鬧的,卻沒有誰肯上前管這個閑事。
“四哥?!”顧華念喊道。
韓子貢聞聲抬起頭來,望向顧華念,同樣吃了一驚,之后卻是一喜,慌忙躲到了他的身后,半蹲下來,只伸出一只手來指著任玨,催促道:“易之,易之!他要殺我!”
顧華念同任玨過了幾招,手中沒什么趁手的武器,本身他功夫也便比任玨弱,很快便落了下風。好在任玨并非真的要拼個你死我活,收了手道:“顧平君,你怎么在這里?”
顧華念望了望四周:“街上不是說事的地方。”
三人都了然,在周圍尋了間酒樓,顧華念教小二牽馬下去,在樓上包了間雅間,點些小酒小菜,同任玨、韓子貢敘舊。顧華念一路風餐露宿,已然許久沒吃上些好的了。
顧不得風度狼吞虎咽了一番后,顧華念才問道:“四哥,你怎么在梁京?”
“我只是四處轉轉罷了,只要別去打仗的地方,到哪里不是一樣。——嘖,誰知道竟然會在這里碰到這個家伙。”韓子貢品著小酒,白了任玨一眼。
任玨拍桌道:“不是你約戰的么!”
“我是跟你約戰在我家別府,這里是梁京。”韓子貢打開折扇,已然十一月了,也不嫌冷。
“那不是別府沒打成么?還是說青衣會那幫妖怪是你操縱的?”任玨冷哼一聲。
“你可別冤枉人啊!我可是被那個什么大巫給捉住試藥了。被折騰得這么凄慘,你還好意思非要跟我打!”韓子貢扇子指向任玨,瞪起一雙眼睛來。
任玨打掉韓子貢的扇子,不再去離韓子貢,問顧華念道:“顧平君怎么上梁京了?子陽呢?”
“子陽他……唉……”顧華念嘆息一聲,不提此事,只道前面,“當陽被圍困住了,我收府尹所托,來梁京請求陛下派兵來救。”
“太平王手中才多少兵馬?光打梁京都不夠用吧,哪有兵力去圍當陽?”韓子貢怪道。
“留了兩千多兵馬在當陽城外,府尹并非將才,不敢去拼。”顧華念苦笑道。
韓子貢大笑出來,“當陽也該有一千多兵力吧?合上城中上萬百姓,還抵不過兩千烏合之眾了?”
提起這次慕容槭反叛一時,任玨卻沒了才剛的氣焰,只嘟囔道:“叫個文官去領兵,指不定真就輸了呢,有本事你去打啊。”
“我說,你個叛徒家的兒子,好意思去嘲笑人家當陽府尹么?”韓子貢卻逮著了機會,好好嘲諷起任玨來。
“你!我爹!”任玨又拍了桌子,想要為任都督辯解什么,卻終究沒能說出口。望著韓子貢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任玨哼了一聲,坐了下來,把神色別響了窗外,低聲道:“陛下早便告訴過我,要做好同父親站在敵對面的準備。——父親他……太聽信劉太傅了……”這一次主力的兵馬,其實就是任都督手下。
顧華念見任玨傷身,笑道:“莫提這個,我倒是在想,當陽府尹的折子,該怎么才能送到圣上面前。”
“你半夜三更翻墻進去不就行了,華念,你現在可也是個武林高手了。”韓子貢出著餿主意道,“不然的話,就府尹的折子,陛下要能看見,得等到明年了。”
“沒有誰能遞進去嗎?”顧華念皺眉問道。
韓子貢嗤笑:“你當陛下為何要清理朝廷?現在把持著朝堂的那群人,可是站在慕容槭背后的,誰肯給你遞這么個折子。”
“我陪你去吧,你功夫還差些火候,大內里還是有幾個高手的。”任玨主動道。
韓子貢驚了一跳:“你去?你不怕被陛下逮著么!”
“得啦,就憑陛下,早便猜到咱們兩個逃婚了。早晚都要見的,怕什么!”任玨梗著脖子,一副送死的模樣。
顧華念選了家客棧住下,好好洗了個澡,提前睡下了。半夜里睡飽了,起得床來,同任玨匯合,一同前往皇城。
“該死的韓四,滑的像根泥鰍,又給他跑了!等我入這趟皇宮,還得去逮他!”任玨罵罵咧咧道。他出發前去了一趟韓子貢住的屋子,結果那人又不知何時卷了包袱逃走了。
慕容楓登基這幾年,獨寵皇后孫玲香。兩人鬼鬼祟祟地翻進皇宮,便在任玨的帶領下,向著皇后的椒香殿去了。任玨熟門熟路,顯然不是頭一回干這種事了。椒香殿才剛熄滅燈火,宮女太監靜悄悄地退下。任玨同顧華念躲在一旁,聽兩個宮女小聲道:“陛下和娘娘睡下了嗎?”
“睡了,咱們快走吧。”
任玨翻上屋頂,掀了塊瓦。這片瓦卻奇特,似乎是專門給人留的通路一般,有一個人的大小,可以輕易地鉆過去。任玨先跳下去,之后接著是顧華念。兩人落在大梁上,梁上有一塊古怪的突起。任玨按了一下,似乎是個什么機關。過不了多時,臥房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半。任玨便招呼著顧華念,溜了進去。
屋內卻只有一個人影。
任玨跪了下去,低聲恭敬道:“臣任玨見過皇后娘娘。”
“起來吧!——那便是韓子陽的平君?”重重帷帳內那模糊的身影咯咯笑道,“韓子陽那人可真有趣,顧平君,是你有福了。”
哪曾想會說起如此尷尬的話題來,顧華念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任玨卻問:“娘娘,陛下在嗎?”
“是你們兩個的話,我就說實話了。他現在不在,這幾天一應奏折都是我在批閱。”孫玲香道,而后低下聲囑咐,“可別告訴外面那群老頭子啊,那個瘋子啊,是去搬救兵啦!——我說,你們兩個半夜跑來,是有什么事啊?”
顧華念忙遞上府尹的折子,言道當陽被圍困,求救一事。熟料孫玲香只是隨意地將折子一丟,漫不經心道:“用不著太擔心,這場仗打不到明年開春,慕容槭那人,成不了氣候。——哦,對了,顧平君,你可知道韓子陽被困在蠻子那里了?”
孫玲香這么一問,顧華念一陣苦笑:“是。送完府尹的折子,草民便會前往西蠻。”
“你一個人?”帳中孫玲香挑眉問道。
“草民哪有什么人可以調派,只能全力以赴了。”顧華念道。
“那瘋子非要派韓子陽去,也是他對不起你。這樣,我便幫你一把。西蠻的王妃,乃是我母親的手帕之交,看在我母親的面子上,她會幫你一些小忙的。我給你點信物,到時候,你去向王妃求助便是。”說罷,孫玲香遞出一塊玉佩來。
顧華念小心收好,向孫玲香致謝。孫玲香卻只擺了擺手道:“不必如此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