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回到自己的營帳時, 韓子陽和塔達已經(jīng)睡下了。
無奈他進賬弄出的聲音太大,地下的小凳子也沒瞧見,直接絆倒在了上面, 將兩個人給吵醒了。塔達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 用少年特有的嗓音咕噥了一句:“顧先生, 您回來了?”
“塔達, 叫人送一桶洗澡水來。”韓子陽也醒了過來, 吩咐道。
三天的時間讓韓子陽背后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愈合了,這些日子韓子陽都是趴著入睡的。這個姿勢很難受,加之韓子陽原本睡覺就輕, 顧華念弄出這么大的聲音來,早便吵醒了他。韓子陽這般吩咐之后, 顧華念才察覺到自己這一身都是血腥的味道, 沾染上了不少腐尸的惡臭。不由得有些尷尬, 低聲道:“那、子陽……是不是很難聞?我先出去一會兒。”
玉春城這一帶缺水,許煞、慕容楓等人一個月都不一定能洗一回澡。塔達去找水, 被好好為難了一頓,央求了半晌,才給顧華念弄來一桶。顧華念把身子泡進水里,滾燙的熱度洗去了這些天的疲憊,換了身干凈的衣服, 顧華念總算平靜了些, 窩在韓子陽的身邊, 舒了口氣。
軍營里帳篷緊張, 三人只能擠在一起。塔達乖巧地讓開了些, 教韓、顧小夫夫兩個能說些知心話來。
“子陽,你說, 那人的鬼魂會不會找上我來?”貼著熟悉的熱度,顧華念安心了許多,原本極為困倦,此時卻沒有半分睡意。
“莫要多想。”韓子陽低聲寬慰道,一邊伸出手來,輕輕拍著顧華念的后背。這動作倒像是哄百草和興業(yè)入睡,顧華念有些別扭,扭動了兩下身子,低低地笑了出來。
韓子陽聽到他這一笑,知道他心底里要好受些了,便伸回手來,道:“睡吧。”
“……子陽,我想百草他們姐弟兩個了。”顧華念點了點頭,把頭窩在韓子陽的肩窩,悶聲道。
“明天一早給家里寄信,等開了春,咱們就回當陽。”
解藥的研制比想象中的要順利。顧華念試藥習慣用兔子,玉春城這邊卻并沒有什么兔子,只能給他找?guī)讞l狗來。等確定了解藥的配方之后,顧華念放下心來,將那被他弄得不成模樣的碎尸埋葬了,在墳頭上好好磕了幾個響頭,便去找許煞,教他把解藥分發(fā)下去。
青衣會果真是把毒下在了水源里,許煞聽罷,恨得差點把玉春城所剩無幾的水全給撒到那無垠的大漠里去。被顧華念勸阻下來,將水煮沸了幾道后,也勉強可用了。
閔人的士兵帶足了怒火,在下一次哈撒人來襲時,一個個頂著血紅的眼睛沖殺上去。沒成想閔人會這般勇猛,連一向仗著身強體壯的蠻人都被打得退進了大漠好遠。不少閔人士兵殺紅了眼,收兵的鳴笛響了好幾番,才終于把人給招了回來。
韓子貢與任玨已經(jīng)走了有些日子了,慕容楓負手向西眺望,等待著好消息的傳來。果不其然,西蠻飄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纏纏綿綿地落了三日未停。整個草地已然被大雪覆蓋了,走路都能沒到小腿。幾個富足的部落已經(jīng)遷徙到了更偏遠的沒有下雪的地方,據(jù)說是一個山谷,閔人未曾去過,不知道這個大部分蠻人過冬之處是在哪里。偏偏不少的戰(zhàn)士被耽擱在了與閔朝的邊境這邊,蠻王無法棄之不管,也不能召回他們,留了一些部落在大漠邊緣。
情知今年冬日一過部落里將要死傷過半,這些人卻無法反抗蠻王的命令,絕望地留在了一片白芒之中,將自己少的可憐的口糧勻出泰半來,給還在同大閔征戰(zhàn)的將士們送去。
情勢已經(jīng)對大閔愈發(fā)有利,還有力氣騷擾大閔的哈撒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也愈發(fā)虛弱了。慕容楓干脆讓許煞下令,將所有士兵都撤回玉春城內(nèi),城外空蕩無人,高高的城墻將哈撒人絕望地關在了門外。
韓子陽的傷勢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若不是慕容楓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城,他與顧華念早就迫不及待地趕回當陽去了。
“子陽你別太擔心,當陽早就被解圍了。不過今年你們的生意要狠狠打個折扣了。”慕容楓覽閱著由梁京送來的訊報。少有人知道皇帝人在玉春城,絕大部分的奏章都是送去梁京,由孫玲香整理批閱,再撿要緊的送到玉春城來,“孫大腳腳大得不像個女人,干起活來也不比男人差。”慕容楓嘖嘖嘆了兩聲,將手中的訊報一抖,展示給兩個得力手下看。
許煞對這些半分興趣都沒有,秀氣的眉頭擰得緊緊地,在廳里焦躁地踱來踱去:“再不讓老子出去跟蠻子干一場,老子就要被憋瘋了!”
“我說傻子啊,除了打蠻架,你還會干什么啊?”慕容楓翹起二郎腿,舒展開身子,看樣子心情不錯。擰了擰脖頸,才剛一直低著頭看訊報,看得有些脖子痛了。覺得舒服了一些,慕容楓滿足地喟嘆了一聲,對許煞道,“再熬幾天,子貢那邊,該有好消息傳來了。”
果不其然,幾天之后傳來消息,蠻族發(fā)生了暴動。據(jù)聞是守在沙漠邊的蠻族人餓得不行了,刨開雪來挖草根來吃,有天便刨出了一塊石板,上面書寫的文字乃是蠻人祭祀所用,言道哈撒王為了自己能穿上閔人的絲綢,喝上好茶,而役使眾人,此舉已經(jīng)惹怒了神靈,如何如何可尋找到一個新的神之子,將由他來領導大家推翻蠻王。蠻人沿著石板上的指令去找,竟真的找到了一個神勇的男人。
絕望地繞在玉春城外的哈撒人在神之子的召喚下,用最后的力氣穿過了大漠,跟隨在神子的身后,打殺去蠻王住的深谷了。慕容楓見這消息,亦喜亦憂。喜的是韓子貢的動作比他想象的都要快,疑慮的是不知道這個“神子”是誰。慕容楓倒是給二人安排了一個翻譯,是個被蠻王滅了全家的少年,養(yǎng)在身邊多日,就等今次一用了,顯然這個少年并不符合蠻族對“神子”的描述。
可惜橫亙著一個廣闊的沙漠,那邊又沒有多少人力。韓子貢這一走,同大閔這邊的消息幾乎斷了。
好在結果慕容楓是滿意的。蠻人全數(shù)撤退后,算著也到了開春的時節(jié),玉春城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這里到了春天還是白茫一片。慕容楓叫許煞帶人殺回梁京去,愈往東走,眼見著地上終于有了綠色,春天果真是來了。
梁京成周圍幾座城的府尹都是稍通兵法之人,慕容楓這等的安排,可把慕容槭給弄得焦頭爛額,帶著他那支部隊左右突擊,也沒成功打出一個缺口來好撲向梁京。
忽聞身后許煞帶著軍隊趕來了,慕容槭驚得跳腳。這一支守邊的部隊乃是大閔最具戰(zhàn)力的隊伍,論打仗的經(jīng)驗,論人數(shù),哪里是慕容槭這支部隊能比的。慌忙之中慕容槭卻知道自己沒了退路,只能搶時間先攻入梁京再說,眼下慕容楓還沒有子嗣,一旦殺了他,帝位自然便是自己的了。
抱定必死的決心之后,原本固若金湯的梁京的護衛(wèi)卻忽而間似乎弱了起來。慕容槭順順利利地打了個缺口進去,怕形成包圍圈,沒敢耽擱,立時領兵向梁京出發(fā)。
熟料梁京城外早便成了一片空蕩,梁京城大門緊閉,城頭上坐著一個華服的女子。是孫玲香。慕容槭輕蔑一笑:“孫大腳,你那個丈夫腳比你小,躲你后頭去了么?”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當眾拿孫玲香那雙腳開玩笑,梁京城外的叛軍中爆發(fā)了一陣笑聲。孫玲香卻不惱,回了一個璀然的笑容,道:“大哥,陛下可是一個好獵手,不會躲在誘餌身后的。而是看著獵物上當后,在獵物的背后給他致命的一擊。”
這句話戳到了慕容槭的痛腳,也惹惱了慕容槭。慕容槭下令攻城,梁京幾百年不倒的城墻哪里是這么容易便被攻下的。身后周邊幾座城的府尹都領兵前來,許煞的士兵也追了上來。慕容槭此時面前是一堵墻,背后是三倍以自己的兵力的攻打。那以為躲在城內(nèi)的慕容楓,坦然地坐在許煞的身側,談笑指揮著將士攻來。
慕容槭軟了腿腳,這一次,他終于知道,自己是真的輸了。
出了玉春城回到關內(nèi),慕容楓許諾回梁京后便會派人把韓英英送回來,韓子陽、顧華念同塔達三人便離開了行軍,驅馬南下,直奔當陽。沿途上還有些慕容槭留下的部隊,繞著些行走并不礙事。
當陽這邊早便沒有慕容槭的殘部了,甚至還有些商人又開始了貿(mào)易間的往來,丹江口恢復了一些往日的熙攘。愈接近韓家,顧華念忽而覺得心跳變得更快,有幾分不祥的預感。
韓子陽寬慰他說:“易之莫要多想,不會有事的。”等真臨近了韓家家門,卻無法再安慰些什么了。
韓府門口忙進忙出,所有人都一副慌張的模樣。韓子陽勒馬,攔住一個小廝問道:“家里怎么了?”
“九、九爺?!”這小廝一見是韓子陽,差一點軟了腿。下一刻卻是快要哭出來似的,道是,“九爺、九平君!大事不好!百草小小姐、興業(yè)小少爺他們……他們……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