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山頂上的天湖, 即便是在冬日也清水長流,從未有冰凍,湖岸邊也是春色常在, 四季都是滿眼的綠色。顧華念同韓子陽縱馬上山, 從春天走入冬天, 又從冬天回歸了春天。
那大巫帶走兩個孩子, 是答應了合歡要將孩子們身體里的“龍氣”提煉出來的。怕晚了一時, 孩子落入險境,二人也顧不得什么周全不周全了,只匆忙地去尋。一開始是全無人煙, 漸次遇到幾個人來,卻都是被控制住了的模樣, 追打著二人, 全然不知疲倦。韓子陽干脆請出劍來, 殺出一條路上去。
愈發(fā)向山頂,傀儡人只多不少, 卻都竟不再進攻了。二人只覺詫異,卻不敢停下,匆忙上到山頂去,卻見到天湖畔有一軟榻,上臥著一個中年男子, 帶著面具, 花白長發(fā)垂下, 愜意地品著茶。周圍圍繞了一圈的傀儡, 具是年輕漂亮的少女, 顧百草與韓興業(yè)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坐著, 金童玉女般玲瓏可愛,兩雙大眼睛卻失去了神采。
眼見得自己的兒女也被那傀儡之術給控制住了,兩人心急,從馬上跳下來便要撲過去。那大巫只招了招手,便有一群傀儡來,將二人圍了起來。韓子陽架起長劍來就要砍去,被顧華念攔了下來:“子陽,等一下。”顧華念一雙眸子含著怒意,聲音卻冰冰冷冷,“放過我們的兒女,他們身上根本沒什么龍氣。”
“我知道,這么伶俐可愛的兩個孩子,拿來煉藥也可惜。隨便弄個藥丸子糊弄一下何書鸞便是,這兩個小兒還是留下來伺候我好了。”軟榻上臥著的大巫向身旁伸出手來,一旁的女孩便順從地倒?jié)M他手中的茶杯。品一口香茗,大巫舒了一口氣,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我們自然是來帶走我們的孩子的。”顧華念稍微用身子護住了韓子陽,手中捏起金針,估量著這么遠的距離能不能將那大巫一擊斃命。同這人未曾交過手,又恐他是什么高手,小夫夫二人心知,今天自己著實是犯險了。
大巫輕輕一笑,不無嘲諷之意:“你們說的,倒像是廢話。——我是說,何書鸞那個家伙,是怎么肯放你們上來的?”
這讓韓子陽聽去,倒覺得是個挑撥離間的好機會。便向前一步,抱拳道:“何先生已經知道小兒身上并無龍氣了,著我們帶他們回去,順便讓我們來問問您,用這等謊言來欺瞞于他,您是何意?”
“何書鸞沒告訴過你們,我并非從屬于他么?”同樣是帶著面具,大巫神色卻更易察覺,眼底語氣中的戲謔都異常明顯,“幫他是我樂意,騙他他又奈我何?他還用得著我,哪里會派人來責問。韓家小子,學人玩什么心計,至少得把背景給了解清楚了才是。”
韓子陽啞言,未等他想出應答來,大巫眼珠子一轉,卻答道:“這樣吧,反正我留著這兩個小傀儡沒什么用途,不如取樂一番。我們比試三場如何?如果你們都贏了,我便允許你們帶孩子走;倘若你們輸了,留下做我的傀儡。”
聽上去著實簡單,韓子陽同顧華念對視一番,向彼此點一下頭。韓子陽問道:“比什么?”
“比武吧,呆在這山頂上著實無趣,看一段打斗也好。”大巫伸了伸懶腰,答道。
“我去。”顧華念應答下來。大巫見他答應下來,便揮手叫圍著二人的傀儡們四散開了。在湖邊空出一塊空地來當做擂臺,顧華念站出身來,請大巫出第一個對手。
大巫向身后隨意一指,傀儡中站出一個彪形大漢來。只是失去意識了的傀儡,聽從大巫的吩咐,叫他去同顧華念對打,便直直地沖了上來。顧華念有些措手不及,慌忙避開,被那大漢貼了身,便把金針收了起來,運起百花繚亂中落花掌來,將大漢遠遠推了出去。
百花繚亂一向勝在招式繁亂上,落花掌談不上什么威力,卻能把人遠遠打開。大漢被推遠之后,跌倒在地,猶豫都沒有,便立時爬了起來,又向顧華念殺來。顧華念以殘花影掌虛虛實實地打將過去,傀儡簡單的思維里辨不清真?zhèn)危瑱M沖直撞向虛掌,卻又被實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胸口上。再度被打飛出去,傀儡已然吐出了血來。卻又站了起來,再度沖殺過來。
顧華念皺著眉頭,若只是以比武來論,此時按理說已算是分出勝負了。一邊躲避一邊問向大巫:“點到為止,我已經贏了吧?”
“傀儡如何懂得點到為止?自然是以一方死算完。”大巫嗤笑一聲,全然不打算叫傀儡退下。顧華念無法,抽出針來,將傀儡定在了地上。
傀儡畢竟是活人,雖則被控制住了思緒,經脈還是在輪轉的,封穴對他們仍有作用。這大漢被封死了幾個穴道,定于地上之后,顧華念向大巫抱拳道:“此局可算我贏了?”
“無趣。”結束得太快,顧華念只出了三招。大巫冷哼一聲,一掌打出,竟是把那被定住的大漢隔空打碎了內臟,倒地而亡。又命人把大漢的尸體拖了下去,大巫打了個呵欠,道,“自然算你贏了。下一局?”
顧華念作為一個大夫,對殺戮總帶著一份厭惡。為著留那傀儡一命才封他的穴,沒想到竟被這大巫給打死了,隔空能有這般的掌力,只怕大巫的功夫遠在顧華念之上。顧華念帶著一分惋惜與一分驚怕,點了點頭,道:“下一局。”
這回大巫點出來的那人卻不比才剛的大漢了。那大漢絕非練家子,只是空有一身蠻力而已,此次殺上擂臺的卻有著不錯的內力。顧華念不敢輕敵,百花掌法舞得生風,同樣是將人定在了地上。望著地上僵硬的身子,顧華念有些無力,嘆一口氣,再問大巫:“可算我贏了?”
“你覺得,你總是把人定住,就能保下他的命了?”大巫饒有興致地笑問。
“還請先生不要枉殺。”顧華念只能請道。
“哈哈,你這人還是這般有趣!”大巫大笑起來,言辭間似乎是同顧華念熟識一般。顧華念皺了皺眉頭,大巫的聲音聽上去的確有三分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誰來。
還未等他想明白,大巫揮手叫人把地上的傀儡拖走,道:“你逗得我心情好,我便不殺他了。第三局?”
顧華念深吸一口氣,點頭應道:“開始吧。”
“我想想……”大巫琢磨著,神色掃向周圍,似乎在考慮派誰應戰(zhàn)的好。傀儡們沒有得到主人的命令,都僵硬著一動不動,神色茫然。大巫似乎是覺著無趣,竟嘆了一口氣,忽而間似是想到了什么主意,拍手道,“果然,還是這樣好玩!”
顧華念奇怪地看著大巫,不知道他是想出什么壞主意來。大巫卻道:“百草,你去會一會你爹爹吧!”
竟是顧百草!
四歲的小百草應聲站起身來,步了出來。才接觸功夫不久,顧百草竟也擺出了百花掌法的姿勢。顧華念握死了拳頭,這大巫倒像是以愚弄人取樂似的贏得三局才能帶孩子們走,第三局卻把百草派出來,饒是顧華念乃鐵石心腸,哪里能對自己的女兒下手。神色中的憤恨燃了起來,顧華念質問道:“您這是何意?”
“怎么?我們有約定過,不得派這兩個孩子應戰(zhàn)么?”大巫興致缺缺,低頭品賞著手中的茶杯,問道。
“只是我們未曾料到您會如此小人。”顧華念有幾分咬牙切齒。顧百草小短腿已經攻了上來,顧華念卻只閃避,半分不舍得回擊。
大巫笑了:“我哪里小人了?如何?殺了這一個,帶走另一個,或者你們一家四口都留下來供我差遣?”
“你!”顧華念忽而有了破釜沉舟的膽量,與其在這二者中擇選一個,不如干脆試試同大巫斗上一斗。一邊躲閃著小百草的攻擊,顧華念手捏金針,向大巫殺去。幾根金針破空劃出,向著大巫的喉嚨眉間幾大要害射去,大巫卻只是一攏衣袖,便將金針都揮了下去。
獨獨那根飛向眉間的沒有去管,大巫面上覆著面具,有面具抵擋,該是不去怕這一根小小金針的。熟料這針竟真穿破了面具,大巫慌張向身后一閃,面具卻是碎裂開了。
“我倒是忘了,師兄留下這套針比這勞什子的面具要硬的多。托大了,托大了。”大巫笑著搖了搖頭,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臉來,卻是顧華念再熟悉不過的。
……譚靜語?!
“……師叔?怎么會是你?!”顧華念不可置信地問道,身后的小百草撲了上來,一掌打在他的后腰上。沒多少內力,小百草一身蠻力,也著實讓顧華念不好受了。此時顧華念卻管不得她,望向譚靜語,不知所措。
譚靜語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怎么,不能是我?”
“師、師叔!你……”
“易之,快跑!”不知何時韓子陽已經抱起了地上僵硬著的韓興業(yè)了,此時里譚靜語遠了些,招呼還愣怔著的顧華念。顧華念沉了沉心,忙撈起咬著他手臂的小百草,轉身便翻上馬背,就要下山去。
身后譚靜語又尋出一張面具來,重新覆在了臉上。似乎在苦惱著,嘴角卻掛著笑:“難辦啊,叫你們知道了是我去,哪能放你們離開呢。”說罷,譚靜語揮了揮手,叫身后所有的傀儡都圍追上去。自己卻躺回了軟榻,瞇起眼睛,嘆著,“難辦,難辦啊,我本不想殺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