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念趴在浴桶邊上,打量著韓子陽泡在水里的身子,道:“你的臉挺黑的啊,身子倒是好白啊!”
這么直白地問出來,韓子陽有些無言以對。整日里跟著無字詩東奔西跑,在烈日下曝曬,韓子陽露在外面的部位的確是黑得多。只是韓子陽并不打算回答顧華念的問題,干脆扭過臉來,再往浴桶里蹲了蹲,將自己整個人泡著,不肯理會顧華念。
顧華念歪了歪頭,像是在等待答案似的。兩個小孩兒便這般僵持著,韓子陽正暗地擔心,不會待水都涼了,顧華念還不肯離開吧,此時蕭靜慈的呼喚忽而在門外響起:“華念?華念?阿虎說你回來了,跑哪里去了?”
見師父喚自己,顧華念擰過身子,應了一聲“哎”,噠噠著小跑出去。蕭靜慈正與無字詩站于一處呢,看樣子像是有什么事兒要忙,見顧華念跑來了,蕭靜慈招了招手,讓他趕緊過來,說道:“華念你昨兒不是說腹痛嗎?師父給你捏了藥丸子,在我屋子里的桌子上,你自己去拿了服下,我們忙著趕去修屋子,你有一個師叔要回來,沒地方住了。”
“啊?”顧華念皺著一張小臉,不情不愿,“吃藥好苦的……”
“師父給你摻了糖。”蕭靜慈見徒兒這般惹人愛憐的小模樣,笑著刮了下顧華念的小鼻子,打發(fā)他趕緊去拿藥。
聽到摻了糖,顧華念歡呼一聲:“師父最好了!”又噠噠跑去蕭靜慈的屋子。
“記得給阿旭也帶一顆吧!”蕭靜慈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遠遠囑咐著自己的徒兒。
一旁的無字詩問道:“華念腹痛?怎么了?”
“生了蛔蟲罷了。小孩兒整日在外面瘋,回來也不正經(jīng)凈手。”蕭靜慈答,轉身便往百草閣外走,忙著給飛鴿傳書來要回谷的師弟修屋子去,“藥性不烈,不傷身子,阿旭吃了也可以防生蟲。”
韓子陽早便被無字詩帶著開始習武了,顧華念被蕭靜慈收為徒兒三個月,倒是沒急著教些什么。蕭靜慈整日縱容著孩子多往外跑,尤其是藥田,任由他糟蹋,說是真正有了興趣才能好好地學。所以蕭靜慈的書房,顧華念倒是沒來過幾次。
書房極為素凈,沒見幾件擺設,書架上整齊碼著一摞醫(yī)書,還有不少的瓶瓶罐罐。桌上硯臺筆架都規(guī)整地居于一角,只是擺著的藥盒子,卻不是一個,而是兩個!蕭靜慈將喂兔子剩下的藥擺在了桌子上,之后收到飛鴿傳書,一時竟忘了。顧華念個子矮小,夠不著桌子,只得先爬到椅子上,而后雙肘撐在桌面上,望著兩個藥盒子,有些疑惑,不知哪個才是師父讓自己吃的藥呢?眼珠子骨碌一轉,顧華念想著,平素里的藥都是不放糖的,有甜味的那個自然是給自己的了!這般想,顧華念先打開了那個裝著秘藥的盒子,藥香混著糖甜的味道撲面。顧華念心道就是這個了,另外一個盒子連開都沒開,便抓起了一紅一棕兩粒藥丸奔回自己的屋子。
屋內(nèi)韓子陽帶顧華念走后抓緊了時間洗好澡,換了干凈衣服之后,小小身子想搬著浴桶里的水倒掉,使上了吃奶的力氣卻沒成功。正委屈地想著為什么師父能輕輕松松地搬走打浴桶,他卻挪不動銷浴桶,顧華念便又回來了,見韓子陽吃力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倒真把自己當金剛小力士了?”
“哼!就會耍嘴皮子,有本事你來搬?”韓子陽瞪了顧華念一眼,激道。
顧華念蠻不在乎:“我有那自知之明。”而后將兩粒藥丸子掏出來,“師父說,咱倆一人一粒。”圓滾滾的藥丸襯著顧華念白生生的小手心,顧華念猛地察覺,兩粒藥丸顏色似乎不是一般?又想師父囑咐過自己,藥是不能混著放的,想必是一樣的東西吧,便挑了自己喜歡的紅色,將棕色的遞給了韓子陽。
這一吃卻出了問題。
韓子陽服用的本是男童的般若龍吟丹,除了藥的苦澀,并未察覺身體不適;顧華念一個男孩,服下的卻是女童的波羅鳳慈丹,初始無甚大礙,沒過半個時辰便覺得渾身無力,軟綿綿地倒在床上,臉蛋紅撲撲的,竟發(fā)起了高燒!
韓子陽一個五歲幼童,哪里有照顧人的經(jīng)驗,照著自己生病時師父的做法,將一只小手捂在顧華念的額頭上,只覺得掌心的嫩皮都燙得厲害,微有灼燒的感覺。韓子陽嚇得不知該做什么好了,干脆奔出了屋子,大呼著“師父,師父”,去找大人來幫忙。
絕谷的大人幾乎都在前幾日被大風大雨吹得快散架了的小茅屋那里趕工呢,想著快點蓋間結實的磚房。待韓子陽無頭蒼蠅一般地在絕谷里奔波,終究找到這里,已是小半時辰了。蕭靜慈一聽顧華念燒了起來,忙丟下手里的活兒,都不待多問韓子陽,立時往百草閣奔去。另有大半的大人也都放下了活兒,急著去探看顧華念。無字詩詫異,顧華念不過吃個打蟲的藥,怎就發(fā)起燒來了?抱著短腿的韓子陽,也跟了過去。
一時間顧華念的小屋子里被擠得熙熙攘攘。蕭靜慈給診著脈,只覺脈象詭譎,竟是有一股子陰冷之氣慢慢在顧華念的身子擴散開來。關心則亂,徒兒出了這種事兒,蕭靜慈一時間想不到由頭,耳畔的吵鬧便令他格外地煩躁。好脾氣的谷主難得上了火,大喝一聲:“都別吵了!出去!”谷中人立時靜了下來,才意識到自己擾了谷主的心緒了,先都退出了顧華念的房間。
最終只剩下了無字詩抱著韓子陽還留了下來。蕭靜慈苦惱地揉亂了頭發(fā),沒個好聲氣:“你還留著干什么?出去。”
無字詩卻是難得嚴肅:“靜兒,聽阿旭說,怕是他們兩個誤吃了那秘藥吧。”
蕭靜慈錯愕,這才想起自己把喂兔子剩下的秘藥也擱在桌子上了。懊惱于自己怎么能把這事兒也給忘了,蕭靜慈開始責備自己,害徒兒成了這樣:“華念吃了波羅鳳慈丹?難怪脈象陰氣這么重,那本就是給女子吃的……都怪我……怎就給擱在桌子上,還忘了呢……”原先的無措又添了幾分自責,蕭靜慈本就亂了心緒,此刻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無字詩只得把韓子陽放到了地上,低聲安慰著蕭靜慈:“靜兒,這不是你的錯……”正思索著如何勸慰才好,被放到了地上的韓子陽卻趴到了顧華念的床前,望著顧華念燒得慘紅的臉蛋兒,不斷發(fā)著汗的額頭,以及越發(fā)冰涼的身子,韓子陽低聲,茫然地向大人尋求信念:“師父……顧叔叔是神醫(yī),一定可以醫(yī)好華念的是吧……”
小孩的問題本是無心,落在蕭靜慈耳里卻更令他傷神。直到現(xiàn)時蕭靜慈仍未想到最恰好的方子去把徒兒醫(yī)好,所能想到的法子也都只是吊命罷了。好在蕭靜慈還知道已經(jīng)不能拖下去了,馬上先開了吊命的方子讓無字詩去煎藥,自己拿了被子把顧華念裹了起來,用干毛巾給顧華念擦著汗。
等藥端了過來,顧華念已然失去了意識。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著,沒多少藥咽了下去,大部分都沿著嘴角淌了出來。蕭靜慈眼角閃著淚花卻作著堅韌的態(tài)度,見韓子陽正小心翼翼地拭掉顧華念咽不下去的藥,滿眼希冀著顧華念下一秒就可以睜開眼,生怕被孩子看出了什么。正不知道顧華念能不能撐得下去,百草閣外忽而響起青年男子的呼喊:“大師兄?我聽說我有了小師侄就趕來了,你到不來迎接我!”
來人喚作譚靜語,乃是蕭靜慈的小師弟。原本是靜字輩最聰慧的一個孩子,醫(yī)術也是最高明的,只是性子太過跳脫,又自詡風流,老谷主終究不放心,還是將谷主之位傳與了蕭靜慈。蕭靜慈這才想譚靜語要回來,趕忙讓他過來,若是譚靜語再沒辦法,怕這世上再沒人能救回顧華念了。
譚靜語正拿了只大大的布老虎呢,“哇唬”一聲跳進了顧華念的屋子,卻見自個兒的師侄兒沒被自己嚇到,而是病懨懨地窩在師兄蕭靜慈的懷里,閉著眼睛,昏迷不醒,忙丟了手里的玩具,問到:“怎么了怎么了?”一邊問著一邊把顧華念的小胳膊拽出被子,把起了脈。
蕭靜慈挑要緊的講了,并把剩下的藥給了譚靜語看,殷殷地期盼著譚靜語能有好主意。譚靜語默然半晌,嘆氣道:“我倒是有法子能把命吊到二十五歲,只是之后仍是不好辦啊……師兄你哪里弄的這東西?”
“祖師爺爺留的。——先莫管這些,二十五之后怎地不好辦了?”蕭靜慈到不是要故意瞞著師弟,只是現(xiàn)下情況正急,來不及多說什么。
“祖師爺爺!”譚靜語被嚇了一跳,之后卻接受了,“也是,這變態(tài)玩意兒,也就祖師爺爺能做得出來。”
“莫要對祖師爺不敬!”蕭靜慈道。
譚靜語撇了撇嘴,受了教訓,便沒再提祖師爺爺?shù)脑拑海D而又接著說顧華念的事兒:“好在這藥性并不是附在我的小師侄身上的,主要還需得傳給后代。若是能度給后代,自然便好了。”
“度給后代?找一個女童吃般若龍吟丹?”蕭靜慈皺起了眉頭。漫不提與韓子陽的婚約一事,般若龍吟丹的藥性霸道,哪里是女孩能承受得起的?“這般事……”
“師兄,我是那般陰損的人嘛!”譚靜語不悅,咋呼了起來,“女孩哪里承受得了那霸道的藥,怕是連命都吊不下吧,還讓她承受生子之苦?”
蕭靜慈又沒了法子:“那……?”
見師兄的樣子,譚靜語得意起來了:“我聽聞男子間也是能生孩子的,坊間有不少這般的傳聞了。先吊住了師侄的命,有我們絕谷在,還怕找不到那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