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喜給他送來的不光面餅,還有咸菜。
是今年新腌的香椿芽。
島上樹多,家家戶戶種兩棵香椿。
翁洲市春天暖的早,香椿發芽也早,現在是陽歷三月底,已經可以掐第二輪了。
不像腌久了的香椿芽那樣呈現黑綠色,新腌的香椿芽還帶著碧綠色,很嫩,一掐能出水。
咸菜用半張報紙包裹,王憶高高興興的帶著回屋子,這樣有豬油烙大餅也有香椿芽,距離一頓豐盛早餐只差一碗粥。
昨天有人給他送來兩斤小米,所以粥也有了。
用大鍋熬粥不合適,但王憶的行李箱里有野外野營爐,是折疊防風氣爐,帶丁烷長氣罐。
這東西火力很猛,規格適中,適合煮粥。
于是他看看外面沒人,便去把門關上掛了鎖,然后掏出綠色鑰匙打開。
開門又是時空屋,他的兩個大行李箱在里面。
打開行李箱他拿出防風爐和氣罐,心里想著82年的時間和聽濤居的位置,推開門回來。
現在他發現了,不是每次進出時空屋都會穿梭時空,而是看他開門時心里想的時間和位置。
他心里想的時間和位置才是錨點。
組合防風爐和氣罐煮上小米粥,他想到自己上島有兩天多時間了。
便又返回22年的島上給波叔和市委的周科長分別打了個電話報平安,以防他們聯系不上自己而登島尋人。
這個電話很有必要。
波叔急迫的說道:“你小子怎么才想起我來?這兩天我們聯系不上你,小周都要組織民警上島尋找你了。”
王憶笑道:“島上風景好,我流連忘返了。”
波叔又交代幾句,這才放心。
回到聽濤居,小米粥水竟然開了。
我的火力太猛了!
王憶等著煮粥的空子將香椿芽裝入盤子,然后無聊的拿起半張報紙看了看。
這是《翁洲日報》,頭條是《翁洲揭開‘全民文明禮貌月’活動序幕——轟轟烈烈,扎扎實實,講究實效》。
下面幾條是《國務院關于開展全民義務植樹運動的實施辦法》、《動員起來,人人講清潔講秩序講禮貌》……
王憶對這些新聞沒興趣,他翻過來看是國際新聞,這就有意思了:
《俄國佬在阿富汗腹背受敵日子難過》、《蘇聯的軍事占領使阿富汗經濟陷入困境》、《民柬游擊隊潛入金邊市襲擊越軍》。
新聞上說:“意大利報道稱,蘇聯軍隊在阿富汗實際上被圍困了,他們不只是阿富汗游擊隊在農村和山區伏擊的對象,也是城里打擊目標……”
“蘇聯的文官和軍人必須隨時攜帶武器進行集體行動,他們只局部控制了大的中心城鎮,而游擊隊員卻控制著農村和山區……”
王憶讀著讀著樂了。
如果放在21年這個時候,那報道把蘇聯換成美國可以再發一遍。
阿富汗帝國墳場之名,實至名歸!
他又往下看是體育版,第一條竟然是《在尼赫魯金杯國際足球邀請賽中,中國隊獲亞軍》。
這把他嚇一跳,國足還有這么猛?難道這比賽只有兩個隊?
小米粥煮的差不多了,他放下報紙熄滅改成燜。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快。
大迷糊沖了進來,拎著個網箱站在門口直勾勾的往里看。
王憶心里發毛:“你看什么呢?”
大迷糊嘿嘿笑:“聞見香味了。”
說著他扔掉網箱過來坐下,很自覺的將包袱里的豬油大餅拉到自己跟前然后問小鍋:“這是什么?里面咋有小米粥?”
王憶嘆氣道:“這是鍋這是什么,你可真會趕時候,早上你去哪里了,我這剛煮熟飯你就回來了?”
大迷糊站起來把門口的網兜拉過來:“你愛吃大蝦吃螃蟹,早上潮水活泛海貨多,我給你摸了。”
老舊的網兜里,大大小小的螃蟹、海螺、扇貝、淡菜和蛤蜊,還挺多。
王憶愣了愣,問道:“你是早起給我摸海貨去了?”
大迷糊點點頭,打開包袱準備吃。
王憶心里感動,說道:“行吧,那你等等,等小米粥熟了一起吃。”
大迷糊說道:“不用哩,光是大餅也香。”
王憶暗道這大餅可是豬油剛烙出來的它能不香嗎?可問題是這大餅太少,不夠你填肚皮的,還是混著小米粥一起吃吧,好歹能當一頓飯。
問題是這樣小米粥煮的太少。
他打開蓋子看了看,這年頭的小米是農家肥喂出來的,一年一季,能熬出米油來,黃澄澄、黏糊糊,一開鍋蓋香氣跟氣浪似的往外噴涌。
大迷糊眉開眼笑:“我能全喝了。”
王憶說道:“嗯,你真會說實話。”
昨晚煮的熱水已經成了涼白開,他索性往里加了半瓢的水,小鍋頓時滿了。
大迷糊趕緊說:“別加水,加水不那么香了。”
王憶說道:“不加水很燙,給你把嘴巴燙掉皮!加了涼白開正好痛快的喝,來,都給你喝!”
大迷糊驚呆了:“啊?真的?王老師你呢?”
王憶說道:“我吃海貨。”
他去把門外灶臺上了火,倒上兩瓢水,海貨一起扔進去煮。
可惜沒有大米,否則來個海鮮粥才爽。
大迷糊蹲在門口連吃帶喝,吃著喝著突然哭了起來。
王憶愕然:“你哭什么?好吃哭了?”
大迷糊搖頭哭道:“不是,王老師你對我真好,你自己吃海貨,把餅和小米粥給我吃,就支書和你對我最好!比我爹對我還好!”
王憶安慰他道:“行了別哭了,我是喜歡吃海貨。”
大迷糊哽咽道:“我只是迷糊,我不傻,誰能愛吃海貨不愛吃豬油大餅和小米粥呢?螃蟹海貝有什么好吃的?又吃不飽肚子!”
王憶一時無言以對。
鍋里水開了便可以熄火。
然后他也可以連吃帶喝:就是海貝忘記淘沙了,吃起來有點牙磣,不過煮海鮮的湯水極其鮮美。
他吃完早飯,天涯島也開始正式上工了。
漁船駛出,各隊婦女分散開,然后有人便唱歌,很快好幾個人跟著唱:
“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蘭替父去從軍,今有娘子軍扛槍為人民……”
大迷糊竟然也會唱這首歌。
他說之前島上駐扎過部隊,所以社員們學會了許多軍歌,八零年以前海福縣每年還組織各公社進行軍歌比賽。
朝陽高升,云霧散去。
日出從東方天際一縷光到四海明亮就是一剎那,當真是太陽突然間就從海平線下跳出來了。
晨暉遍灑全島,海上的藍色帶上了丹紅,天與地、島與海、樹與草,瞬間如一色。
王憶坐在門口石頭上看課本。
大迷糊去海里洗鍋碗,回來時候扛著一張躺椅。
王憶打眼一看愕然道:“這不是支書的躺椅嗎?”
大迷糊說道:“嗯,現在沒人坐,王老師坐。”
后面王丑貓又來了,他發現王憶這里沒有板凳,就跑回家去拿來一張老條凳。
看見王憶看課本,他湊上來跟著看。
王憶一邊翻閱算術課本一邊問:“你喜歡念書嗎?”
王丑貓鄭重的點頭:“喜歡,領袖說人有了學問好比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很遠很多東西。沒有學問如在暗溝里走路,摸索不著,那會苦煞人。”
王憶吃驚:“你覺悟夠高的呀。”
王丑貓咧嘴弱弱的笑了笑,小聲說道:“這是支書爺說的,其實我喜歡念書是因為念書能當官,當官能吃飽飯,吃方便面。”
王憶說道:“念書確是能當官,但你想當官不能是為了自己吃飽飯,是要帶著大家一起吃飽飯,一起吃上方便面!”
王丑貓趕緊點頭:“對!”
過了一會有婦女上來遞給他兩個蘋果,問道:“王老師,你這里要開學校嗎?”
王憶站起來說道:“嫂子你好,不是我要開學校,是咱的學校重新開班。”
婦女問道:“那育紅班也開嗎?”
王憶猶豫了一下,說道:“也開、吧。”
婦女頓時歡天喜地的走了。
過了一會她又回來,手里牽著個娃,懷里抱著個娃。
王憶心里咯噔一下。
我草,不會是要讓我看孩子吧?我是人民教師不是幼師!
婦女來了把倆孩子遞給他,很放心的轉身就走,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他倆不聽話,你就放心的揍!”
倆娃娃大的一個五歲,小的那個三歲,一人手里攥著一塊青蘿卜。
王憶看他們,他們看王憶。
大眼瞪小眼。
王憶問道:“你倆叫什么?”
倆娃娃傻傻的看著他,不說話,就是吸溜鼻涕。
王丑貓指著他們說道:“她是姐姐,叫花鞋,他是弟弟,叫皮鞋。”
王憶一愣,這是什么名字?
不過想想自己的小名他又了然,島上人奉行賤名好養活,給孩子起小名講究下賤難聽,這樣小鬼厭倦不會來纏孩子。
兩個孩子不知道是怕生還是被親娘臨走前那句話給嚇到了,并不鬧騰,在門口坐下小心翼翼的啃蘿卜。
王憶想跟他們打交道,便問道:“蘿卜好吃嗎?”
花鞋點點頭,皮鞋搖搖頭:“辣,咸。”
王憶遞給他一張紙巾嘆氣道:“辣是對的,咸是因為你鼻涕流上面了。”
他又把婦女給自己的蘋果拿出來要分給兩人,兩個孩子頓時高興的手舞足蹈。
王丑貓蹲下問:“皮鞋你吃蘋果,把蘿卜給我吧。”
皮鞋搖搖頭,趕緊將蘿卜塊裝進臟兮兮的褲兜里。
王憶正琢磨著怎么帶倆孩子玩。
這時候村委辦前響起王東喜的招呼聲:
“二嫂來了?帶著孩子來見王老師?”
“大嬸子好,你們都帶著孩子?這是來干什么?”
一個老太太樂呵呵的聲音傳過來:“祥文家的大學生小子不是當老師了?育紅班又開了,我們把孩子送過來。”
王憶驚恐的抬頭看去。
婦女老太們拉扯著一個個人類幼崽歡天喜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