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
山中,有兩人正靜處在一間竹室之中,這竹室簡單,卻極是清幽雅致。
室中空無一物,只有一幾,幾上放著幾本經書,又有一個雨點花瓶,擺著數株春花,疏疏幾片,已是淡雅宜人。
琴聲流淌在室內,聲聲入耳,似是欣悅,又似傾訴,卻正是對面一位身著淡紫裙的少女,盤膝跪坐,青絲無風而動,素手攏、捻、抹、挑。
不一時,一曲作結,聲漸收止,余歌還在,少女收回了手。
“好好好,侄女的琴藝,真是越發長進了?!彼抉R微此時哈哈笑的說著:“景升,承彥,你們以為如何?”
周圍侍奉著眾人此時看著劉表皆是含笑不語,如今這一幕,是荊州士族和大漢宗室的一次合流,是一次相親之意,女子是荊州蔡氏女。
“是不錯!”劉表此時,只是肅容,并無意見,平淡的說了一句,為荊州牧,自然不是毫無代價的,雖然是大漢宗室的代表,但是也不可能完全無視一切規則的,他沒有無視規則的實力,他所有的也就是名聲了。
蔡氏女此時彎腰行禮,為主事三人上茶,上完茶后,就有些黯然的退了出去,雖然她是今日的女主就,但是后面的事就由不得她參與了。
見她退了出去,黃承彥才嘆了一聲,說著:“癡兒!”
大族之女,就是如此的身不由己,能有劉表這般配偶,其實也算不錯了,不過是續弦,對少女來說,又有些殘酷了。
此時周圍眾人散去,知道接下來的事就是密談了,剩下的三人繼續品茶,端坐于一室,這時,初春時節,陽光灑過走廊,茶香隱隱,一時間,竟然靜如無人,喝完一茶,劉表先拿起一本書來,說著:“兩位先生,你對這本說文解字,有何看法?”
說文解字,是剛剛隨著北域的商隊到來,新來的一批千金書之一。
原版的《說文解字》,作者為許慎,是史上第一部系統地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書,許慎編著時首次對“六書”做出了具體的解釋。
《說文解字》原書作于和帝永元十二年到安帝建光元年,前后二十年時間方成,而此時的新編《說文解字》,則是大都以簡化字為主。
簡化字并不是憑空捏造的,大部分的簡化字也都是有著歷史淵源的,簡化字的最大好處在于實用方便,因為使用了大量的形聲字與會意字,使人更方便書寫與記憶。
特別是刻印書籍,因為成本原因,刻印的字肯定不能很大,而簡化字能在更小的字體下清晰的顯示,人的眼睛也看起來更舒適,而筆畫繁雜密密麻麻的繁體字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要知道,即使是大儒,匆忙之間,也有很多字不會寫,從而主動的簡化字體。
司馬微此時卻是很平淡的說著:“這本書,已經有人奉上給我,不過我還沒有細讀,只是粗略翻過,有可取之處!”
“那黃先生的意見呢?”
黃承彥此時則是先取過這書,念著:“此書一出,往圣之意大明于世矣,只是,其中音意雖有精妙之處,只是言辭之中,似還有一些尚未純熟之意,實是讓吾不解,能寫到這步,本不應有此疏漏,不過,就算如此,也是傳世之書,蔡邕當可以此書名留青史。”
這書是蔡邕主編,諸多文士輔助,楊伊立意,前后半年時間方才成書,這時間來算,看似已經不短了,不過對這個時代,一本書,卻是要精雕細琢一輩子的時間,自然算是倉促了。
其中有些語意看似粗陋,其實是為了普及,典故之說,這一版時間也不夠,以后肯定會再版甚至更多版的。
“本以為蔡邕,只是尋常儒子,眼見暮氣日深,誰知竟有如此際遇,如今看他的這些文字,卻已經脫離儒學,自成氣象了。”司馬微此時說著,有些感慨,在他的眼中,這可不單單是區區一本釋義的字典,這不是簡單的書籍。
釋義,是以那家為主,怎么解釋,這本來是掌握在名士手中,但是隨著千金書普及天下,以后天下識字之人,恐怕就要奉蔡邕為文宗了。
幸虧這還是字典,只是釋字之意,要是詞典,司馬微就得北上,和蔡邕論道一番了,不過就算如此,這本書的氣象也令他為之震驚。
以望氣之術看去,皎潔白光之中,金色字符在旋轉,區區一書,就已光撒整個房間,使整個房間內陰晦盡消,這部字典,的確已經得了文道之要,蔡邕的氣數恐怕已經大為改觀。
劉表無此能耐,自然也是看不見這種氣象的,但是他的確明白司馬微黃承彥兩人的意思,思想了片刻,就笑的說著:“既然如此,那就任由他去吧!”
劉表身為大漢宗親,當年在帝都也是特權不小,由于身身份相對較高,所以能翻閱一些漢宮藏書,許多豪門世家的秘傳,比如傳自先秦的諸子百家的武功心法不計其數,不過也沒有因此就有了大成就。
神功絕學并不能讓人一步登天,武道上,文道上,都是有天賦需求的,有些人生而知之,有些人天生神力,這羨慕不得,不過就是如此,也比普通人強的太多了,如今能有這般名號,也算不負所學了。
司馬微此時卻更是在感慨際遇之玄,他是那種有天賦的,有過目不忘之能,所以不但能參悟許多武學,還精通許多異術,比如開得靈眼,有望氣之能,天下之間,氣運他已經盡知,似乎憑此之能,天下大可去得,可是這些年的沉浮,才讓他知道,就算讀書再多,面對天下洪流,卻又有何用,天下之道,還是僅有一途,唯力唯勢而已!
“淵不如精,精又不如命,知道的越多,才越感覺到無能為力,這些年來,自己就算有奇功在身,甚至如是一郡守要殺自己,只要不顧忌其他,隨時一令就都可以,而自己想反擊,卻千難萬難,能算人,不能算己,命也,數也!”
不過誰又能了解這種隱藏在幕后,看似是個大BOSS,荊州內外,無人不給他面子,又無能為力的感覺?
雖然他精通道學、奇門、兵法、經學,有“水鏡先生”之稱,又為人清雅,學識廣博,有知人之明,受到世人的敬重。
不過雖有萬般才華,但是論身份,也許外面一個百石之吏,某種層面上都比他高貴許多,想到這里,他不由嘆著,如果當年,沒有被引進道門,走舉孝廉的正途,他如今恐怕至少也是兩千石的大吏!
此時用靈眼看了一下劉表,感覺更是玄奇,早些日子,還能看得此人氣運深淺,現在則是難以明之,外表看不出,再用靈眼,卻只見一片白光籠罩,里面氣運卻是浩瀚磅礴,又隱隱有股紫氣上升,心中就是凜然。
年前見了他一次,還沒有這氣像,還想著他根基不穩,雖有富貴卻不可長久,現在看來,卻已經根基深厚不見底了。
但是這事,卻無論怎么樣羨慕不得,誰都知道為大吏者,自得王朝龍氣之佑,但是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際遇,州牧之貴,這不是簡單的投機取巧就所能得到的。
如今大漢有三位州牧,一是遼州牧,為潁川陳氏子得,說是遼州,其實是蠻荒之地,僅立三郡,不過卻為開天辟地之舉,是真正能令行一州的大吏,不過此人一年前,尚名不可聞,不過跟對了人,隨著那位大漢長公主征伐東胡兩族,如今大漢北境安定至少數十年,此人據說功不可沒。
這一點,羨慕不得,當初那位大漢長公主傳下“招賢令”,向天下招募英才,那時,黃巾擁兵百萬,南征北討,區區燕國,本是涿郡一中郡之地,民不過十萬余,天下大才們自然是看不上的。
誰能知道,短短一年時間,竟然占了幽州以及冀州大部,百萬黃巾雖然仍在,卻不敢北上半步,之前肆虐北域的東胡兩族,已經成為了過去式,這能說什么,只能感慨一句,燕趙果然多英豪!
隨意說了幾句之后,幾人就起身,總不能一直坐著,主要是劉表的需求一直藏著掖著,眼看今日是談不下來了,聯姻自然是有利益需求的,比如荊州士族要放棄什么讓給劉表這個州牧,劉表又會再什么地方做出補償,這些事,都要談的。
當下,三人就穿堂過室,向后園走去,進了園,卻到了一處湖泊,這處湖泊,有七八畝左右,繞湖遍栽樹木,又有木廊鋪設,一道木廊直通湖心,設有一亭,這卻是花費甚大了,就是劉表都不由得贊嘆。
這時,山林、臥石、假山之類,淋浴在光照中,盡得自然之意,在亭中,已經有人提前再準備了,兩個仆童此時正就著紅泥小爐烹茶待客。
從走廊而過,又見走廊兩側盡是爬藤,又有小花點綴在其中,真是香氣暗流。
到了亭中,就見此時有兩人起身拱手為禮,司馬微此時就笑的說著:“景升,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黃祖,是江夏安陸名士。
這是黃忠,如今在鎮賊中郎將朱公麾下任別部司馬,恩,兩位,這是州牧劉公!”
這兩人,劉表自然也都是知道的。
首先是黃祖,江夏安陸黃氏族人,黃氏為荊州的著名的士族,為名臣黃香一族,黃香,是“扇枕溫衾”故事的主角。
黃香年方九歲時,便知事親之理,名播京師,號曰“天下無雙,江夏黃香”。
后任郎中、尚書郎、尚書左丞,又升任尚書令,任內勤于國事,一心為公,曉熟習邊防事務,調度軍政有方,受到漢和帝的恩寵。
后出任魏郡太守,于水災發生時以自己的俸祿賞賜來賑濟災民,被免職之后,數月后在家中去世,其子黃瓊、曾孫黃琬,都官至太尉,江夏黃氏至此聞名于天下。
黃祖是被舉過孝廉的,如今正在養望,不屑為百石吏,劉表自然聽過其名。
黃忠此人,以前不聞其名,也就是最近,忽然以勇名傳于荊州,救鎮賊中郎將朱俊于危難之中,曾單騎敵萬軍,此人之勇,可見一斑,不過此人出身南陽黃氏,不過總得說來,其實關系也都差的不太遠。
此時的士族,可都是有家譜傳承的,上朔幾代,都是沾親帶故的,更不用說同姓的了。
當下,人人見禮,就各自坐下,這時,早有童子煮茶完畢,端上茶來,劉表此時坐了上位,司馬微陪坐,此時他端起茶來細細品評,只覺入口雖有清香,但是火候禮節,到底不及京中之貴,說的也是,要真是貴族,處處細節都見奢侈學問,這沒有幾代的經營可不行,司馬微雖然名聲甚大,但是不為官,能有這般,已經足顯不錯了。
當下諸人,迎著湖水清風,就著水氣,一時間淡淡的茶香飄散在這亭中,再論得一些天下,諸人一時間都有些恍惚,劉表此時竟似塵念消沉,不過,他立刻醒了過來,就聽見黃祖說著:“此前,聽聞北域戰報,我還有些不服氣,現在再看,卻再也難興嫉妒之情了,真是恨不得學得定遠之志!”
細細聽下去,聽得是黃祖正在說剛剛傳到這里的一戰定北胡的戰報了,鮮卑、烏桓兩族,可能就此沉寂,大漢北域數十年的安定,這讓經受南蠻之苦的荊州人,不由得不向往了。
恨不得,就此也投筆從戎,在沙場彰顯一下男兒本事,平定一州之亂,特別是最近,士族們可是飽受黃巾之苦,南郡黃巾,盤踞已經半年之久了,可是荊州上下,竟然奈何不得,還讓那孫信小兒,在南郡耀武揚威,更是差點讓堂堂鎮賊中郎將朱俊都隕落在此。
此時,叛亂可不只是朝廷的事,也是地方士族的事,不但朝中要出兵鎮壓,地方士族也得出人出力,一地安定是否,也是這地士族是否強力的標桿,而黃巾卻讓荊州士族,在天下大大的丟臉了,朝中派劉表牧守荊州,也有這原因,表示朝中不再支持了,讓荊州人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