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御駕正常出幸開封府。

已經(jīng)回京的燕辰和其弟燕援，擔任御駕巡幸使。

各領一支御龍直護衛(wèi)。

順便說一句，現(xiàn)在的御龍諸直，已經(jīng)全部加了一項新的訓練內容——投擲。

每天都要訓練半個時辰。

這是宮裡宮外的共同意志。

而御龍直們對此也沒有意見——訓練而已，多大的事情。

況且，燕辰率領南下的御龍直們，都發(fā)了大財。

尤其是那些御龍直們帶回來的渾家。

真真刺激到了這些在京城的御龍直！

所以，訓練都很勤快。

一個個在宮中練的胳膊都快掄圓了。

端坐在攆車中，趙煦翻著今天早上，從保慈宮那邊送來，近來朝中內外諸事摘要。

龍圖閣直學士、朝奉大夫、熙河蘭會路經(jīng)略使趙卨，以磨勘改朝議大夫。

中大夫，直龍圖閣李之純，落直龍圖閣，改集英殿修撰，爲河東路轉運使。

提點河北路刑獄公事唐義問爲河北路轉運副使。

朝奉大夫穆衍爲金部員外郎。

朝請大夫孫路爲陝西路轉運副使。

正議大夫，致仕老臣韓筮卒，上其遺表，乞恩蔭子孫，從之。

大宗正、高密郡王、安華軍節(jié)度使趙宗晟言：定國軍留後仲煜病重，乞賜御藥、遣御醫(yī)診治，從之，命御藥院選差御醫(yī)，並賜御藥。

趙煦看到這裡，就有些焦慮了。

趙仲煜他是有些印象的，這是趙煦的堂伯，濮安懿王的第四子餘杭郡王趙宗詠的長子。

同時也是宗室裡，與趙煦的父皇關係最好的堂兄弟。

趙煦隱約記得，他小時候還在自己的父皇帶領下見過這位堂伯。

去年趙煦登基的時候，這個堂伯也曾在趙宗晟、趙宗景兩位宗室長輩的帶領下，給趙煦磕過頭。

當時的趙仲煜除了胖了點，其他看上去沒問題，說話中氣十足，一副年富力強，還能繼續(xù)給老趙家開枝散葉的模樣。

可一年多一點就已經(jīng)病倒了。

而且大概率很可能是心腦血管疾病引起的中風，估計他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

老趙家的基因，真的有問題。

十個病死的宗室，起碼六個是因爲心腦血管疾病、糖尿病。

趙煦自然焦慮。

他可不想和自己的父皇、祖父、曾祖等一樣，中年一過，不是中風，就是糖尿病。

他想多活幾年，健康的活著。

“看來，除了飲食繼續(xù)保持現(xiàn)在清淡、少油膩的節(jié)奏外，朕還得加強鍛鍊?！?

“以後的飲子裡的含糖量得繼續(xù)降低?！?

“另外，開寶寺那邊，得多供奉一點香油……中太一宮、東太一宮、集禧觀更不能忘記。”

“武成王廟、文宣王廟，也不能不拜?！?

三世爲人，你要問趙煦相不相信鬼神或者更高維的存在？

他當然是信的。

所以，佛陀、道祖、五嶽大帝、昊天上帝。

能拜的都拜一遍。

萬一有效呢？

就算沒有用，也能求個心安。

反正，這些寺廟道觀，本來就是皇室敕建供奉的。

想著這些，開封府就已經(jīng)到了。

“臣等恭迎陛下出幸！”蔡京帶著開封府上下的官員，在府衙前，跪了一地，恭恭敬敬的迎接著。

趙煦回過神來，在文薰孃的服侍下，走下攆車。

“卿等免禮！”他輕輕擺手。

然後，眼睛的餘光，看到了一個披著紫袍袈裟的老僧身影。

這老僧似乎注意到了趙煦的視線，立刻稽首，似乎唱了個佛號。

此僧鷹鼻深目，膚色與中國不同。

趙煦看了他一眼，就想起來了。

“金總持？”

這位可是密宗大師，將密宗一系的思想，在大宋傳播開來的開路人。

同時也是如今大宋佛教界的首領——西天三藏譯經(jīng)大師。

“看來，即使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還是免不得，爲俗世利祿而奔走?！壁w煦輕聲哂笑一聲。

不過，趙煦知道的，團結、安撫宗教界，也是他這個皇帝的本職工作。

此乃大宋祖宗家法。

自太祖以來，設傳法院，以國家的力量，翻譯佛經(jīng)，傳播佛法，廣建皇家寺廟。

同時，也以皇室的名義，建立道觀，供奉五嶽大帝及昊天上帝、道祖等道家神明。

甚至允許景教、大食教、祆教等舶來宗教，在汴京、廣州、明州等貿(mào)易城市中設立宗教場所，以便商賈們朝拜他們信仰的神明。

這當然不是因爲，趙官家們思想開明，已經(jīng)有了宗教信仰自由的概念。

這完全是出於樸素的實用主義政治理念和維穩(wěn)需要的選擇。

士大夫們要團結。

因爲士大夫們可以幫助統(tǒng)治。

宗教界也需要團結，因爲大和尚、道士或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宗教人士，可以幫助皇帝忽悠老百姓。

不過呢……

“還是得先晾一晾……”趙煦想著，就無視了金總持熱切的目光，在蔡京等人簇擁下，向著開封府府衙而去。 只在進入府衙前，對著馮景吩咐了幾句。

……

作爲內臣，馮景還是很信佛的。

他迄今，都在宮中供奉著地藏王佛，爲李舜舉禱告，以求冥福。

所以，他在金總持這位傳法院的‘御賜紫衣西天三藏譯經(jīng)大師’以及兩宮冊封的開寶寺主持，是無比尊重的。

到了金總持面前，首先就合十一禮：“見過三藏法師！”

“阿彌陀佛！”金總持還了一禮，寶相莊嚴的問道：“檀越此來是奉旨？”

“嗯！”馮景恭敬的說道：“我奉旨意，轉告大師，大家有德音：近來國事憂煩，不便相見，還請大師回開寶寺安坐?！?

“這……”金總持那雙褐色的瞳孔中，閃著異色：“還請?zhí)丛?，代貧僧上稟官家……”

“願請官家，拔冗召見……”

“貧僧在開寶寺中，日夜爲官家誦經(jīng)禱告。”

他也是沒辦法。

他現(xiàn)在是開寶寺主持，整個汴京僧人都對他寄託了厚望。

雖然說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染外物。

但，僧人們傳法、誦經(jīng)、祈福是很辛苦的。

寺廟裡供奉的佛像、菩薩塑像、羅漢、金剛們也需細細保養(yǎng)。

此外，大家抄寫經(jīng)書，爲天下禱告安寧，向佛祖、菩薩祈求風調雨順，也都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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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終究僧人還未證得佛果。

既不能辟穀，也沒有煉成可以吸食香火存活的神通。

總之，他無論如何，都得面見官家一次。

馮景聽著，連忙道：“法師的話，我必轉告大家?！?

……

梅花廳。

趙煦正在批閱著，蔡京奉來的各種公文。

其實就是蓋章，然後下一個。

因爲這些事情，大部分都已經(jīng)辦妥了。

他來，只是最後確認一下這個事情是經(jīng)過他首肯、同意後實施的。

所以，這些公文，都是好事，都是推恩。

比如說某個開封府的胥吏，當差二三十年了，從來沒有犯錯、犯法，有司爲他求一個官身——大宋有制度，胥吏年勞，可以出官。

當然，一般都是授給低級無品的官階。

而且，能不能有一個差遣，就純看天意了——吏部那邊，每年都有上千個選人在待闕。

根本沒坑！

有些正經(jīng)進士出身的選人，三年都未必能輪到一個缺。

這就是冗官！

官太多，缺太少。

大家在拼命卷，胥吏年勞出官，除非肯去嶺南那邊或者偏遠軍州，做巡檢或者監(jiān)當官，一般也就是混個待遇，讓子孫起點就是官戶人家。

也比如說，開封府下面的縣、鎮(zhèn)地方請求減免一些困難百姓今年賦稅或者積欠官府的稅款。

像這種不會有錯，完全是發(fā)福利的事情。

現(xiàn)在基本都是趙煦來批了。

蔡京還是很懂事的，知道恩自上出。

而那些髒活、累活，自然就是蔡京和開封府的其他官員在做在做。

出了事，肯定也都是他這個權知開封府瀆職、誤事。

與清清白白純粹只有仁愛的官家，毫無干系。

故而，趙煦都不需要仔細看，隨便掃一眼，就可以蓋章了。

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蓋章。

直接讓文薰娘幫他用印——大宋內廷女官，有幫皇帝讀奏摺、整理文書、用印甚至代表皇帝草擬文字，傳宣於內廷有司的傳統(tǒng)。

那位太宗、真廟時代的司宮令邵昭明就是例子。

正不斷的看著文書，然後遞給文薰娘，蓋上那枚趙煦出幸開封府後，兩宮讓入內內侍省特製的‘開封之寶’，馮景就已經(jīng)躡手躡腳的到了趙煦身後。

“大家，臣回來復旨?！?

“金總持怎麼說？”趙煦看了一眼馮景問道。

“三藏法師言：願請陛下，撥冗召幸……”

“又言：必日夜在開寶寺中，爲官家祈福?！?

“嗯！”趙煦點點頭：“這大和尚倒是個知趣的?！?

“就是……”

“其他大和尚不太知趣，讓朕很爲難吶！”

朕即位都快一年半了。

文臣士大夫、武臣勳貴、外戚們都已經(jīng)乖乖的臣服了。

大家都在說‘聖天子在朝，國家中興可期也’。

你們這些僧人怎麼回事？

難道沒有聽說過，高僧智緣在熙州的資聖寺裡，已經(jīng)宣告各方：當今官家，就是佛祖在人間的化身，是釋迦牟尼佛的人間體。

還有??！

你們的質庫還有僧田，這麼多年了，一直不給朕交稅。

這也讓朕很爲難！

另外啊，當年玄奘大師，西求真經(jīng)，鑑真大師，東渡傳法。

當代還有智緣大師，不顧老邁，前往熙州教化漢番各族。

爲什麼，王師克交州都已經(jīng)過去這麼久了。

汴京的高僧們，卻沒有一個人主動南下，去交州北方傳法、度化衆(zhòng)生？

難道是朕德薄，所以不能感動諸位大師？

還是說諸位大師，已經(jīng)沒有了佛祖的慈悲，不再顧念天下蒼生，也不再願意爲了弘揚佛法而遠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