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春日的下午,一縷縷棉花云占據(jù)著整個天空,虛空之下,青山之上,一朵朵由厚實的,重疊的白云組成的云車在虛空中緩緩飛過。
大大小小,延綿了數(shù)里的云車上,幾百個十四歲到十七歲的孩子正嘰嘰喳喳說著話。
行駛在最前列的云車上,全是一些衣著華麗,壓仰著興奮和緊張的少男少女。略數(shù)一數(shù),起碼也有一百五六十個。
他們都姓魏,全是魏國的貴介子女。
當(dāng)然,這個貴介只是在下界,只是在魏國這一國之內(nèi),想這大荒無邊無際,縱使魏國占了九個海洋,天馬連飛十年也飛不出境,可它也只是下界中一個小小的凡人國度。
大荒,它是神人也無法走遍的無涯之地,魏國這樣的國家,在大荒中,少說也有幾十個。
一百多個衣著華麗的貴族少年少女交頭接耳著,飄浮在各自軌道上的云車,時不時在主人的調(diào)度下,與另一輛云車合并,成了一輛更大更華貴的寶駟云夢車。
少年們都很激動,這由不得他們不激動,想這幾百號人,怕是有九成,這一生中只有這么一次的機會,能坐著這通往上界的云車,一邊見識著腳下的綿綿青山,浩瀚海洋,一邊進入那飄渺莫測的上界,去測一次根骨,或者如我這等賤民一樣,在鑒鏡前,照上一照。
鑒鏡,顧名思議,它就是鑒仙之鏡,如我這樣的賤民,輪不到仙使耗去功力,挨個挨個的測根骨,定仙脈,我們只能如凡間的鴨子一樣,一股腦兒的被趕到鑒鏡前。想那鑒鏡,號稱一照之下,可以顯現(xiàn)世間眾生一百年后的面目。因此,雖然鴨子眾多,雖然時人都有一百五十年的壽辰,可肖與不肖,一照之下便能出個大約,再從其中擇優(yōu)秀者進入華天宮測測根骨,也就不會漏掉幾個有仙緣之人了。
唯一可惜的是,無論是上界仙人,還是凡間的鴨子,這一生,都只有在第一次照鑒鏡時有效果,以后再照,它也只是凡鏡。
我正在仰望那些我平素可望不可及的貴人們,樂滋滋地欣賞他們臉上的緊張和興奮時,坐我左側(cè)的魏紅用肘朝我重重一擊,她不顧我痛得呲牙裂嘴,指著前方的幾輛華貴云車,興奮地低叫道:“阿枝,你猜我看到誰了?我看到良少了!天邪!如良少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居然也來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臉陶醉飄然,“我魏紅今生今世,竟有一天能與他同走一條道,真是死而無撼了!”
魏紅那一肘著實有點重,因此我回頭看她時,臉扭曲得有點劇烈。我看著她,“仙典云,需測了根骨,入了仙門,方能分辬螻蟻和天人。所以,你等魏良測了根骨后,再激動罷。”
魏紅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白眼,“你懂什么?良少肯定是仙骨神胎,”她打量著一身灰衣的我,“他可不像你,你這種人呀,不管測沒測根骨,都是螻蟻賤民。”
魏紅的話一落,飄在我們前方的云車上,頓時傳來五六個整齊的哧笑聲,哧笑聲中,一個扎著雙丫的美麗少女,傲慢地回過頭,朝著魏紅點了點下頜后,道:“你倒有點眼光。”
得到她的夸獎,魏紅很激動,她漲紅著臉慌亂地給少女行著禮,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道:“見,見過相府四小姐。”
不止是魏紅,飄在附近的十?dāng)?shù)輛云車上,所有的少年少女,都轉(zhuǎn)頭恭敬又羨慕地看向相府四小姐。同樣,因為相府四小姐對魏紅的話的肯定,做為被魏紅恥笑過的我,也被眾人鄙視又不屑地嘲笑著。
相府四小姐似乎很不喜歡我,她用那雙美麗的眸子不放棄地盯著我,曼啟櫻唇,繼續(xù)說道:“賤民之賤,在于無所不用其極,你這樣的也姓魏,實是我魏姓的恥辱,今次回去后,我會讓父親下令,讓你們一家改姓賤!”
轟——
四下喧嘩聲和譏笑聲,如潮汐般涌來。
我身子晃了晃。
我向來自稱臉皮厚,別人辱我羞我,從不在意,可這時刻,我卻有點扛不住了。
四周還在議論聲聲,“怎么回事?”“你還不知道啊?她就是那個魏枝啊。”“什么魏枝?”“就是那個在明三公子的壽宴上,不知羞恥找他求娶的那個魏枝。”“啊哈,原來是她啊,這個女子是不要臉,明三公子華貴君子,她也不照照自己,居然還敢當(dāng)眾逼著明三公子娶她!”
“是啊,魏枝此女,是我此生見過最不要臉的。”
眾人的目光如刀如箭,令得我低著頭縮成一團。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耳中嗡嗡一片,眼中卻又干又澀,沒有半點淚意。
看來一個人被羞辱,被責(zé)罵過太多次后,連痛苦也都麻木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努力地把自己縮到別人注意不到的角落,我無法告訴他們,在我和母親弟弟搬到魏都來前,我與他們口中的明三公子,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我更無法告訴他們,在我爺爺不曾過逝,我父親還在時,十三歲的我,與十七歲的明三公子,在長大后第一次見面,便成了最好的朋友,更且,在他長達三年的明示暗示,溫柔相待中,我早就認定了爺爺給我們定下的婚姻。
三年了,我用三年,接受那個人的溫柔和示愛,對他漸漸傾心,我按照他所說的,在他滿二十歲生辰那天,向他父母詢問我們的婚期……我夢到過一切美好的未來,就是從來不知道,他會突然變了臉色,以一種陌生又厭惡的口吻,當(dāng)著眾多賓客羞辱了我這個不知羞恥,不知自己長得何等之丑的下賤女子!
剛剛搬來魏都幾個月的我,就這么在一夕之間,變成了人人皆知,人人不恥的下賤之人。
現(xiàn)在,我更是要連累我的家人了。
我低著頭,緊緊握著手指,因為握得太緊,指甲扣出的掌心血,正一滴一滴,悄無聲息地落在我身下的云車上。
我什么也沒做。
任何時候,身份地位都是不可逾越的,眾矢之下,我連辯解都會激怒這些貴介子女中的某個。更何況,現(xiàn)在根骨未測鑒鏡未照,我還有一線希望成為人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