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辦公室。
陳煜、羅賓、吳辛巴、張楠站成一排,微微低著頭,有些拘謹,一副“甘愿受罰”的表情,儼然是個懇求原諒的回頭浪子。
“雷……校長,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陳煜一人擔起全部責任,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闡述了一遍,詳略得當,公平公正,基本沒有夾帶個人情緒。
“你真說了‘狗仗人勢’?”
雷延霆正襟危坐,雙肘抵著桌面,十指相扣,直愣愣地盯著陳煜,聲音不帶一絲感情色彩,有點像鐵面無私的包青天。
“我實話實說,有問題嗎?”
陳煜強硬地反問道。
言外之意很明顯,李誠就是個惡狗,仗著過硬的人際關系,到處欺負人,橫行霸道,學校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就是一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我只是伸張正義,鏟除這顆毒瘤罷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問題一直存在,但少有人敢站出來。
陳煜敢這么做,這么說,擁有過硬的實力只是一方面,而最為關鍵的是,雷老大確實是個稱職的校長。賞罰分明,公正嚴明,盡管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公平,但上任多年,一直深受學生們的愛戴,由此可見,雷老大是少數能無視權貴,秉公執法的人。
“滴滴!”
桌面上的臺式電話彈出光幕投影。
“校長,你要的監控視頻在這里。”
“嗯,謝謝。”
光幕上,播放著中午的截取視頻,一共十多分鐘。
從頭到尾,起因,經過,結局,基本和陳煜的“口供”相吻合。
雷延霆關閉光幕投影,隨即陷入了沉思。
表情始終不變,嚴肅淡然,讓人揣測不透。
“篤篤……”
這時,門被扣響了
“進來。”
雷延霆眸光一閃。
“校長……”
領頭進來的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差不多有六個月身孕的樣子,肥頭大耳,油光滿面,左下顎長有一顆大黑痣,黑痣上還有一根十多公分的毛發,天生一副“漢Ⅰ奸”相兒。
在他身后,還跟著兩個人。
一個是頭部裹成“啊三”似的李誠。
另一個竟然是“主人公”外賣小哥?
這兩個人一進來,李誠就自覺與陳煜拉開距離,像是躲避瘟神一樣,僅僅露出的一雙眼睛帶著些許畏懼和忌憚,但更多的是掌控全局的得意和猖狂。
而外賣小哥就顯得孤立無援,一個人杵在中央,畏畏縮縮,正對著校長的地方。
“我把當事人都叫來了。”
李中福一臉奸笑,語氣還算恭敬。
雷延霆微微頷首,開口問道:“今天中午到底發生什么?”
聲音如若雷霆,極具威嚴氣勢。
這個問題他問過一次,陳煜的回答和視頻沒有出入,由此可斷定,陳煜問心無愧,所言非虛。
他再問一遍,對照雙方的回答,作為評判的依據。
他先指了指那個外面小哥:“你先說。”
外賣小哥張了張嘴,剛要開口,一旁的李中福嚴聲道:“有一說一,把細節交代清楚。”
外賣小哥咽了口唾沫,慢條斯理地道:“今天中午,我去餐廳接單拿外賣,還有半個月就是高考,同學都怕耽誤學習時間,這幾天訂單數激增,單子太多,餐廳人手有不夠,我急著送外賣,因為跑得太急,不小心跌倒了,剛好李誠同學從我身邊路過,打翻的飯菜弄臟了李誠同學的鞋子……”
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爾后繼續說道,“李誠同學非常生氣,因為這雙鞋很貴,聽說是珍藏版,要兩百多萬,我當時嚇傻了,我沒有那么多錢,只能求著李誠同學……我想把李誠同學擦干凈,但是我的手很臟,越擦越臟,李誠同學就踢了我一腳……”
“后來李誠同學叫我賠錢,可是我真的沒錢,我爸媽都是普通的工人,一個月才五千多塊錢工資,爺爺還有重病……我只能向李誠同學求情,罵我也好,打我也罷,我都認,只要不讓我賠錢就行……”
“再后來,我聽見有人說什么‘狗仗人勢’,李誠同學就非常非常生氣,跑過去找那個人理論,兩個人沒說幾句就打了起來……”
“哦?”
好像也說得過去?
雷延霆眉頭深深皺起,沉吟不語。
李中福趁機踢了李誠一腳,怒目圓睜,大聲喝道:“還愣著干嘛,還不快給人家道歉?一雙鞋子而已,至于這樣刁難人嗎?”
由于情緒過于激動,臉上肥肉亂顫,那根黑毛在氣流中凌亂飛舞。
李誠心不甘情不愿,但還是微微鞠躬,硬著頭皮說道:“對不起!”
“不不不,應該是我說才對……”
外賣小哥搖頭晃腦擺手,非常的緊張、局促,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哼,以后長點記性,你也不小了!”
李中福又訓斥了幾句,轉身就朝著雷延霆滿臉堆笑,“雷校長,我這侄兒你也知道,平時都給慣壞了,是有那么點調皮搗蛋,但來來去去就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同學嘛,十七八歲的年紀,血氣方剛,相互打鬧實屬尋常,其實沒有什么壞心。平心而論,這次兩個人都有錯,可小誠確實真心道歉了,校長您看在我的份兒上,再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不馬上要高考了么?大家都在復習沖刺,無故鬧這么一出,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他是楚州二中的教導主任兼副校長,李誠是他哥哥的兒子,有他護著,李誠在學校里四處闖禍,只要不太嚴重,他都能擺平,誰想到今天翻了車,整張臉都血淋淋的,簡直不成人樣了,乍一眼還沒認出來。他哥哥把李誠托付給他看管,自己的親侄兒被打成這樣?當時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先將李誠帶到學校的醫務室,上藥包扎后,又了解了事情前因后果,又迅速找到當事人外賣小哥,立即謀劃一場報復好戲。
威脅外賣小哥“說謊”,高明的謊話,七分真三分假,一般人還真判斷不了,這是模糊細節,弱化矛盾,雙方各打一板。
承認錯誤并道歉,這叫避重就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最后便興師問罪,集中力量反咬一口。
李誠被打傷是不爭的事實,人證物證具在,還容得陳煜狡辯么?
這個計劃堪稱天衣無縫。
“校長,說到底,這就是一場誤會……”
李中福把臉一板,劍指陳煜,“但這個學生先是出言謾罵,再是激化矛盾,后來又把李誠打成這樣。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校長您說說,這種性格暴虐的人,有才無德,品行不端,不僅違反了校規,更是置法律于不顧,惡意傷人,手法殘忍,影響極其惡劣……”
“根據我校校規第十二條規定,凡事聚眾抖毆、欺凌同學者,記大過一次并休學反省,當著全校師生的面道歉悔過,得到當事人的原諒方可重回課堂,情節嚴重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校長,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不嚴懲犯罪者,以儆效尤,讓學生帶著惶恐的情緒上考場,恐怕會……”
說到這里,李中福眼皮一抬,偷瞥了雷延霆一眼,見他臉色陰翳且沉重,猶如暴雨將至,氣氛也因此壓抑起來,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雷延霆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他當即微微低下頭,含胸夾腚,等待著判決,一手捻著肉痣上的黑毛。毒蛇般的眼神剜了陳煜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跟我斗?老子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到此,計劃就成功了大半。
只要雷延霆一點頭,塵埃落定,陳煜就會被開除學籍,自然就會失去高考資格,對一個即將高考的學生來說,這是毀天滅地的打擊。
一旁的李誠靜觀事態的發展,慢慢看著陳煜被逼上絕路,他心里早就樂開了花:“等你被開除學籍,沒了學校的庇護,老子有一百種方法整你,等著吧,老子好教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想到得意忘形處,李誠忍不住笑了起來,稍微一咧嘴,牽到面部的傷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又把他拉回了現實。
“我去你媽的,這完全是顛倒是非!”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羅賓怒不可遏,情緒終于失控。
開除學籍?
要是陳煜為了他開除學籍,他一輩子都會活在內疚之中。
“事情明明不是這樣!”
“喂,那家伙那樣侮辱你,你竟然還幫著他說話?”
羅賓咬了咬牙,“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那句‘狗仗人勢’其實是我說的,要開除就開除我吧!”
沒有人搭理他。
“陳煜,你倒是說兩句話啊!”
這個笨蛋啊,有點能力也就敢隨便替我出頭,判決書都下來了還無動于衷,這是要我愧疚至死的節奏啊。
他有心想攬回責任,但沒有人配合他。
他真的急瘋了。
恰在這時。
“你說什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雷延霆緊盯著陳煜,“你叫什么?陳煜?你說他叫什么?”
“啊?”
羅賓被弄得不知所措。
陳煜也是不明所以,一臉問號。他正想著該怎么“發大招”,將自己的實力才能暴露出來,其實他穩如老狗,一點也不慌。
雷延霆來這么一個“質問三連”,反倒叫他有點滿頭霧水,心里毛毛的。校長問我名字干什么?莫非校長聽說過我?不不不,重名了也說不定呢?等等,會不會是那個李霸道老師……
陳煜老實回道:“我是叫陳煜。”
雷延霆追問道:“你上過李霸道的課?”
“上過。”
陳煜點頭承認,心中了然,果然是上次李霸道打的小報告。
確認過后,“刷”的一下,雷延霆霍然起身,一眨眼的功夫便來到陳煜身邊,速度如疾風掠過,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不愧是當年和‘楚州三杰’齊名的人物,認真起來,直叫人打心底佩服!”
繞著陳煜轉了幾圈,雷延霆又驗證性地檢查陳煜的筋骨。
一會兒拍拍肩膀,一會兒抓起手臂。
陳煜心頭一緊,身體緊繃,不敢反抗。
首次和雷延霆近距離接觸,那若有若無的強者威壓,讓他倍感壓力,喘不上氣來。
這才是真正的強者。
無意間散發出的氣勢就叫人心驚膽戰。
與陳煜相同,雷延霆心情也足夠震撼。
李誠他認識,重點班的優等生,一拳差不多五百公斤的力量在全年級也稱得上優秀。
一個無名小輩怎么會虐打李誠?
眼前這個學生他毫無印象。
莫非說他就是……
即便心中早有準備,但他還是駭然不已:“他的身體如磐石一樣結實,一身橫練的筋骨簡直就是練武奇才,李霸道說他力量已逾八百公斤?絕對不止,起碼在一噸以上!”
“一噸以上的力量,才十七八歲……”
雷延霆喃喃自語,饒是他見多識廣,閱歷豐富,十七八歲的武者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給他造成的震撼不亞于一個三歲娃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緊接著,他便是一陣狂喜。
不管陳煜以前多么默默無聞,可今天他雷延霆把這塊璞玉挖掘出來,加以打磨拋光,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不僅自己臉上有光,還能在今年揚眉吐氣。
可以預見,按照這個勢頭,在不遠的將來,陳煜一定前途無量,舉世皆知,無論怎么樣,以后他都得叫自己一聲“老師”,這是多么至高無上的榮譽啊,他人生履歷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為一個教育者,這是雷延霆所渴望的。
一念及此,雷延霆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一手拍著陳煜的肩膀,豪氣干云地道:“你,很不錯!”
“啊???”
很不錯?
哪里不錯了?
眾人面面相覷,滿臉寫著疑惑。
尤其是李中福,徒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雷延霆當即宣布道:“從明天開始,不,從即刻起,你就是尖子班的一員。”
“什么?!!”
眾人大驚。
這什么情況?
知道他叫陳煜怎么了?
這一來一回,直接就進尖子班了?
尖子班吶,全校最頂尖的天才,入門條件何其苛刻,手續繁多,雷校長大手一揮,直接讓他一個小透明進尖子班?
自建校以來,絕無僅有。
僅此一例!
震驚之余,他們疑竇叢生。
這個陳煜究竟是什么人?
就連和陳煜同窗三年的室友也不由得重新懷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