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連連搖手說道:“無非只是一個稱謂而已,容后再議。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等小事就不需要再多言了。”
于是眾人沒有再提及新式步槍命名的事情,不過雖然袁世凱嘴巴上這么說,可在場這些北洋老臣們還是心知肚明,很多時候大總統總會以退為進,嘴巴上不答應,未必心里面不樂意。等過一段時間以一種低調的方式再來呈遞此事,十之八九就會答應下來了。
隨后,眾人沒有退場,而是繼續安排士兵試驗新式步槍的射擊性能。包括段祺瑞、蔡鍔、班志超等人都一一親自上前去操作,就連袁克端也一時興起的跑過去試射。德國人貝爾則趁著這個機會單獨找袁肅談了一些關于新式步槍的問題。
貝爾并不是專業的軍事顧問,說到底還是一個軍火商人。做為軍火商人,按理說他是不希望中國這么快推行制式步槍,即便要推行制式步槍最好也是采購外國的軍火。如果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從國外購買了一支全新步槍的版權,帶回來自己生產并裝備,這對他這個軍火商人來說可是事業上的一次大沖擊。
然而,他之所以當著袁世凱的面贊美這支新式步槍性能卓越,很適合目前中國陸軍的配備,最關鍵的一點還是聽說這支新式步槍的零件全部是采用德國進口。也就是說,即便做不成成品軍火的買賣,但是同樣可以做原材料的買賣。
他找袁肅單獨所談的事情,自然就是希望能從袁肅這邊套取一些有用的商業信息,比如這支步槍的原廠是哪里、設計師是什么人、今后生產的規模情況等等。
一開始袁肅還不弄明白貝爾究竟想了解什么,不過隨著二人談話漸漸深入,他立刻意識到貝爾的用意。于是,索性也不必轉彎抹角,他用很淺顯的語言來暗示貝爾,只要價格合理或者能提供更多的服務,自己一定會盡可能撮合代工生產新式步槍的工廠,向貝爾這邊訂購制造的原材料。
貝爾則表示這件事完全可以詳細討論,隨即便與袁肅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等到貝爾這邊說完話,袁肅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只等著眾人對新式步槍試射完畢,然后打道返回總統府,說不定時間尚早的話還能趕到張伯駒那邊去。
不過只過了一會兒,李彬忽然走到袁肅這邊,告知袁肅大總統找他。
袁肅仔細一想,這才意識到應該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解決,單單新式步槍之后的投產問題都需要仔細過問,更別說還有之前關于調兵入豫支持鎮壓白朗起義這檔子事。他跟著李彬向靶場外圍走了幾步,袁世凱就在靶場外的道路旁邊與班志超聊著什么。
在看到袁肅過來后,袁世凱轉過目光看了過來,同時還向這邊迎了兩步。
“克禮啊,剛剛我正與班志超談到河南那邊的情況,忽然記起來你年前有一個呈請,索性現在找你來談一談這件事。”袁世凱先一步說道。
“原來是這樣事,小侄之前與張表兄偶爾談及此事,只是隨意迎合了幾句,沒料到張表兄卻把這件事信以為真,還專門發了電文到開封。前幾天張伯伯也為了這件事回了電文,以至于小侄有些騎虎難下。”袁肅故意這么說道。
他自然不想在袁世凱面前表現的太積極,正所謂喧賓奪主,若是自己拓展勢力太快,難免會一不小心踩進一些雷區。就算他的發展不可能危及到叔父袁世凱的統治地位,但若是影響到“太子”袁克定的地位同樣不是好事。歷史上這種兄弟鬩于墻的典故多不勝數,從第一次進京過年開始,他便在心中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這么說,你并沒有打算去河南了?”袁世凱露出幾分奇怪的表情,進一步問道。
“倒是有打算過去,畢竟張伯伯是長輩,當初張伯伯在直隸省時對小侄多有照顧,正所謂受人恩惠銘記于心,小侄也希望能幫上張伯伯的忙。”袁肅正色的說道。他說這番話不僅僅是來做解釋,同時也是在給袁世凱暗示,自己能記得張鎮芳的恩情,自然而然也會記得袁世凱的恩情。
“若是私事,那就是你自己決定去否便可以了。不過既然你答應馨庵要調兵援豫,那這件事就不是私事了。不得不說,馨庵之前處理平亂之事實在是讓人失望,堂堂政府軍居然讓一些山村野民耍得團團轉,成何體統?”袁世凱十分嚴肅的說道,說到后半句話時,語氣明顯帶著幾分慍怒。
“關于河南發生的民亂,小侄是有所耳聞的。賊軍聚眾而起,聲勢浩大,來勢突然,又加之有革命黨人從中活動,確實是一件棘手之事。張伯伯那邊只是一時失手,亂賊終歸是烏合之眾,待到官府認真起來,這些亂賊勢必會做鳥獸散。”袁肅勸慰的說道。
“若真是這么簡單,年輕就應該有結果了。如今這些亂民聲勢越來越大,不僅在河南有人鬧,在山峽同樣有人鬧。若還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只怕國內國外都會質疑我中央政府的能力了。”袁世凱意味深遠的說道。
“小侄不才,愿請纓出戰河南,粉身碎骨也要為叔父解決此等憂患。”聽完袁世凱的這番感慨,袁肅挺直身子,一副大無畏的姿態鄭重其事的說道。
“你倒不必有這么大的口氣,畢竟你初出茅廬,一點實戰經驗都沒有。我的想法是讓你去一趟河南,倒不是指望你能幫上什么忙,只是要把氣勢打出來。一方面是要讓地方知道,咱們中央軍該管的時候是絕不含糊,另外一方面也是要給那些亂民一點威懾。不過,你可一定要記住,要是連你都出了差池,那丟的可就是中央軍的臉面了。”袁世凱不疾不徐的說道。
“叔父放心,小侄一定不負所托。”袁肅斬金截鐵的說道。
“我告訴你,你去了河南要么不要亂動,要么就動出個樣子來。總之,心里一定要有分寸,拿捏的好。”袁世凱提醒的說道。
袁肅意識到袁世凱是讓自己做一個“面子工程”,而這個“面子工程”交給別人做不合適,交給大總統的侄子來做才能彰顯出中央軍的地位。當然,他也很清楚既然是“面子工程”,那么無論如何都要先把面子做足,若是連面子都搞砸了,那才是真正的丟人。
他相信袁世凱并沒有打算讓自己這路人馬去跟白朗叛軍正面交戰,負責鎮壓白朗起義的當還是陸建章、陳樹藩這些人來辦。
說實在的,這倒真是一件好事。他的目的原本就是希望能在河南占據一塊地盤,做為向華中腹地滲透的前沿支撐點。至于是否與白朗作戰,那是次要的事情。如果不打仗還能占據一塊地盤,那當然是最好的選擇。更何況如今白朗正在向陜西轉移,等他出兵那會兒,只怕白朗早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了。
“叔父的意思,小侄心中十分了然,小侄不再說什么托大的話,一定完成叔父交代的任務,絕不辱沒我中央軍的名譽。”袁肅鏗鏘有力的說道。
“你明白就好了。那么,你自行安排一下援豫之事,到時候再以電報聯絡即可。”袁世凱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叔父,小侄另外還有一事相求。”袁肅緊接著又說道。
“哦?什么事,說說看。”袁世凱問道。
“小侄希望此次帶兵入豫能讓蔣百里一同前往。”袁肅正經的說道。他自然是希望借著這個機會把蔣百里徹底拉攏到自己這邊來,反正之前與蔣百里很談的來,對方也是有這樣的心思,現在就只差一個契機了。
“蔣百里?”袁世凱聽到這里,專門抬起眼睛向靶場方向看了一眼,此時蔣百里和蔡鍔站在一起討論著新式步槍。
“是這樣的,前不久小侄與蔣百里專程談過一些關于軍事改革的問題,小侄認為蔣百里確實很有見解。此次既然要動身前往河南,而且又需要慎重的處理一些軍務,若是能得到蔣百里在身旁提點,相信小侄能更得心應手一些。”袁肅沒有太多的借口,幾乎是實話實說。
“此事你還是征詢一下他個人的意見,蔣百里剛從日本回來,如今是跟在蔡松坡將軍身邊處理一些軍務。假使他個人沒有什么異議的話,那就讓他陪你一同去也行。”袁世凱不反對的說道。
他對蔣百里的印象并不深,只知道此人是蔡鍔的同學,之前擔任保定軍校校長還企圖自殺,雖說是一個奇怪的人,但想來有過自殺經歷的人都未必有什么出息,索性就讓其跟著袁肅一同去河南得了。
當然,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他是意識到蔡鍔最近的大變化,就怕這個蔡鍔會一改往日的態度做出什么不明智的舉動。盡管很是可惜了這樣一個人才,但大局面前不得不多一個心思。所以現如今能夠分化蔡鍔那就盡可能的分化,省的讓此人有所羽翼。
袁肅離開之后,袁世凱在原地沉思了片刻,隨即這才吩咐李彬準備好馬車打道返回總統府去。靶場上的眾人已經沒有什么興致在繼續試驗新式步槍的性能,段祺瑞托人向袁世凱打了一聲招呼之后,便先行告退離去。蔡鍔、蔣百里以及其他陸軍部、軍械司的官僚們則陸續開始收拾,接二連三的移步到靶場的路邊。
幾分鐘后,眾人陸續乘上馬車返回。
袁世凱與班志超同坐在一輛馬車上,趁著這個時候班志超把一直隱藏著的一些話向袁世凱說道:“大總統閣下,關于您派遣袁都督前往河南的事情,我不得不發表一些意見。”
“哦?”
“既然您希望在河南民亂一事中體現中央軍的重要地位,那完全可以調派一名其他的更有經驗的將領前往河南,為何偏偏要選擇年輕的袁都督?而且就袁都督之前的表態來看,他未必是那種可以沉得住的人,萬一因為一時沖動而操之過急,以至于重蹈之前鎮壓的覆轍,豈不是得不償失?”班志超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道。
“呵呵,原來是因為這件事。”袁世凱露出一個深意的笑容。
“看來,大總統閣下似乎是早有一番打算,不是嗎?”看到袁世凱如此氣定神閑,班志超不禁有幾分疑惑起來。
“袁肅終歸是一個有進取心的年輕人,有進取心是好事,但是如果進取心變成野心,那可就不是一樁好事了。我這次讓之所以讓他去河南,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聽不聽得進去我的話,倘若他老老實實按照我的吩咐來辦,那一切都好說。如果他一意孤行,惹出什么亂子來,我必然也有理由讓他好看。”袁世凱不動聲色的說道。
“原來如此,說到底,這次是大總統再試探袁都督了?”班志超笑著問道。
“我能走到今天,就是對任何人都不會盡信。”袁世凱似是而非的說道,他說完這番話之后,還十分有目的的看了一眼班志超。
班志超臉色微微變動了一下,隨即還是跟著袁世凱一起笑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