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新華宮一片漆黑。
如今的宮城再也沒有幾個月前那么有生氣,或者說就像是喪失水分的樹枝一般,一天不如一天。帝制與反帝制在紅墻之內(nèi)成為真正主要的戰(zhàn)場,相對于遠(yuǎn)在天邊的那些地方軍閥所謂的反帝制,到底都只是掛羊頭賣狗肉,無非是為了借題發(fā)揮來得到爭權(quán)奪利的目的罷了。
袁世凱感到自己睡眠的質(zhì)量越來越困難,早段時間還能跟姨太太們睡上一陣子,如今即便是獨處一室,四周漆黑、安靜都極點,卻仍然難以入睡。非但如此,越是難以入睡越是感到疲累不堪,而越是疲累不堪偏偏越是沒辦法入睡,這些癥狀困擾著一個病入膏肓并且老邁的人,實在是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這幾日每天說話的聲音和氣力都每況愈下,人總會有一種預(yù)感,那就是能夠清楚的感到自己大象降至。
可即便如此,袁世凱依然要用最后的生命力來死撐著目前北洋的大局。或許他不能算是北洋的創(chuàng)始人,但做為振興北洋并且改革、建造新北洋的領(lǐng)導(dǎo)者,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都?xì)г谧约菏掷铮匾哪蔷褪牵幢闶窃谧约荷砗笾螅惨欢ㄒo子子孫孫留一片產(chǎn)業(yè),哪怕僅僅只是一個空頭的名聲也再無所謂。
凌晨三點鐘剛過,懷仁堂的走廊上匆匆忙忙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借著月光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大約有三四個人正在往后院的寢宮快步走去。
片刻過后,有人輕輕的敲響了袁世凱的房門,任誰都知道袁世凱如今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很搞糟,在半夜三更的時候自是不能輕易去打擾。既然在這個時候前來驚動,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情。袁世凱原本入睡也很困難,迷迷糊糊的躺了一陣,也不知道究竟睡著沒有,在這個時候聽到敲門聲,自然還能意識到有重要的事情發(fā)生。
輕喚了一聲,門外的侍從很快推門而入,來到袁世凱面前將其攙扶起來。
“什么事?這大半夜的……”
“陛下,秘書處那邊來了人,說是有一個重要的人要親自面見陛下您。”
“這大半夜的,究竟是什么人?”袁世凱的聲音還是那么有氣無力,勉強(qiáng)坐好了身子,侍從又拉起了毛毯蓋住了他的上半身,隨后殷勤的端來一杯溫?zé)岬臏?
“是昭烈公派來的密使,有一些要事一定要盡快來見陛下。”侍從又說道。
“是嗎?”袁世凱的雙眼稍微露出了幾分精光,不過轉(zhuǎn)而仍然感到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就算是袁肅派來的人,也沒必要大半夜的鬼鬼祟祟來見自己,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明天天亮再進(jìn)宮商議,就算是再需要隱蔽的事情,他照樣能安排的密不透風(fēng)。
“夏大人,和昭烈公的密使這會兒就在外廳等候。小人告訴他們要多等一會兒,畢竟這個天色打攪陛下的休息實在大有不妥。陛下還是先緩一緩,也不差這么一會兒時間。”侍從很體貼的說道。
袁世凱雖然沒能睡的踏實,但是在這個時候也確實懶的在動,過了好一陣之后才稍微恢復(fù)了幾分氣力。他吩咐侍從先去叫夏壽康進(jìn)來見面。
夏壽康顯然也是剛剛從睡夢中起來,帶著很明顯的黑眼圈,但是臉色卻顯得很堅定,并且透露著幾分興奮之色。
“陛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都這個時候,還能有什么好消息?”袁世凱嘆息的說道。
“袁昭烈派人進(jìn)攻,表示愿意繼續(xù)支持帝制。不過因為目前風(fēng)聲太大,這件事必須小心謹(jǐn)慎的處理。不僅如此,近衛(wèi)軍上個月中旬攻克漢陽,這會兒已經(jīng)火速南下長沙。袁昭烈的密使說,只需再一個月的時間便能掃清湖南省的護(hù)國叛軍。”夏壽康連忙的說道,甚至都顯出幾分迫不及待的樣子。
“哦,是嗎?”袁世凱稍微坐直了身子,原本暗淡無光的臉色,立刻便生出了幾分生氣。不得不說,在過去幾個月里他一直糾結(jié)著的事情那就是袁肅的立場,即便早先派出去的秘密特使,回來之后所匯報的答復(fù)也是模棱兩可。如今段祺瑞的總理派在新華宮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更是開始酌情釋放當(dāng)初被囚禁在瀛臺上的那些反帝制官僚,以期來壯大勢力。
段祺瑞早在一個月前就請出了張謇和熊希齡兩位實力派的大員,與二人達(dá)成了共識,雖然沒有立刻邀請二人入閣,卻也是在總理辦公室擔(dān)任高級顧問。以張謇和熊希齡的影響力、財力、人脈,華東、華中諸省諮議局加上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對恢復(fù)共和的呼吁越來越有力。
這一點一直讓袁世凱頭疼不已。
現(xiàn)在總算得到了袁肅確切的答復(fù),也就是說總算可以找到一個可以與段祺瑞正面抗衡的實力派,而且還是袁氏宗親。
“是的,陛下。袁昭烈已經(jīng)擬定了一份作戰(zhàn)計劃,除了在一個月之內(nèi)擊潰護(hù)國軍之外,他還將盡快帶兵北上,沿途控制安徽、陜西、山東三省,徹底杜絕段芝泉在內(nèi)省腹地的勢力。到時候就只剩下關(guān)外的徐樹錚一支,料定段祺瑞也不敢輕舉妄動。”夏壽康又說道。
“這倒確實是一件好事。只是,畢竟大家都是自家人,真要鬧到兵戎相見也絕對不會是什么好的結(jié)果。曹錕現(xiàn)在被捕了,總的來說夠鬧得大亂子。接下來又要跟芝泉來硬的,怕就怕會比曹錕鬧出的亂子更嚴(yán)重。”袁世凱嘆息的說道。
“陛下,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夏壽康說道。
“不管怎么說,先等長沙那邊的情況有了確切消息再說。”袁世凱有幾分猶豫的說道。
“另外,袁昭烈之所以派人進(jìn)京要求秘密接見陛下,還是關(guān)于湖北、江西、陜西、長沙、四川五省的軍務(wù)問題。湖北暫時不必多說,但長沙……”
“怎么了?”袁世凱問道。
“怎么說呢。袁昭烈為了盡快入湘,他秘密派人控制了湯督軍。”夏壽康小心翼翼的道。
“控制?什么意思?”袁世凱有一些不好的預(yù)感。
“說來,湯督軍是不希望近衛(wèi)軍入川,近衛(wèi)軍為了盡快與護(hù)國軍主力決戰(zhàn),只能先把湯督軍以之前作戰(zhàn)不利的罪名挾持,這才能如此迅速的移部湖南。”夏壽康說道。
袁世凱眉頭一下子皺緊了,他雖然病情不穩(wěn)定,但腦子還是保持著幾分清醒,自然能明白夏壽康這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猶豫了許久,幾乎足足半刻鐘。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地方上的那些人只顧著自己的小算盤,根本不在乎咱們中央的調(diào)遣。湯薌銘,這個吃里扒外的,該。”袁世凱深沉的說道。
夏壽康很清楚,袁世凱這也算是表示出一種妥協(xié)。
“叫那位密使進(jìn)來見一見,我倒是有一些話要好好問一問他。”停頓了一陣,袁世凱又說道,這個時候他的臉色已經(jīng)有幾分看不出來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