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袁肅沒有吃早餐便徑直離開了標部大院,前往灤州城郵電局發了一封電報。
七十九標標部經過上次重創之后,通訊室毀于一旦,因此他只好跑到民用郵電局來發這封電報。電報正是回復保定陸軍預備學堂之前的召回通知,他昨晚花了一點時間琢磨好措辭,自己并沒有直接表示拒不返回學堂,只是推說灤州軍務繁重,需要延遲一段時間,并希望能趕上開春的畢業考核。
當然,他這么說并不代表開春之后就會返回保定,僅僅只是給學堂打一聲招呼,沒必要現在就開除自己的學籍。
對于袁肅而說,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緩兵之計,他會盡量想辦法保住自己陸軍大學的身份背景,為以后發展爭取更多的政治資源。他所寄托的希望,正是到了開春考核之際,能夠身在灤州參加一些不必親臨的考核,比如最重要的“軍事策論”一項,說不定學堂方面會考慮自己是袁世凱侄子的身份,到時候破格準許畢業。
即便最終還是無法得償所愿也無妨,反正此事能辦成則好,辦不成無關痛癢。
發往電報后,袁肅在郵電局附近的小食攤買了一些油炸果子充作早餐,一邊吃著一邊往標部大院返回。
剛剛來到標部大院正門口,只見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袁肅認得車夫是州府衙門的人,立刻意識到王磷同有事情來找自己。
經過門崗時,哨兵連忙上前說道:“袁大人,你可算回來了,王大人有急事找您呢?”
袁肅隨意的問了一句:“哦,有多急啊?”
哨兵煞有其事的說道:“應該很著急,小人見他的臉色很難看,而且說話的時候都有一些不利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袁肅微微皺起了眉頭,依他對王磷同的了解,對方向來對誰都沒脾氣,今日這般失態看來當真是出了大事。他繼而又問道:“王大人現在何處?”
哨兵不確定的說道:“應該在大人的押房等候吧。”
袁肅沒有再說話,邁著步子急速往西營房前去。
來到辦公室的營房,杜預正站在門口翹首以盼,見到袁肅之后連忙迎上前。
袁肅沒有理會杜預,直接進門向自己的辦公室前去。此時王磷同和郭文遠、葛金章二人都在辦公室里,后二人繃著臉色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倒是王磷同來來回回踱著步,嘴巴里還模糊不清的叨念著詞。
“王大人,這么早趕過來出了什么急事?”大步邁步辦公室的門,袁肅正色的問道。
“哎喲,袁大人,你可算回來了,這次……這次真的出大事了。”王磷同停止踱步,趕緊來到袁肅面前,哭喪著臉大喊道。
一旁的郭文遠和葛金章也都站起身來,兩人的臉色愈發難看。
袁肅從這一幕已經捕捉到大事不妙的倪端,心中一時思緒萬千,究竟有什么事能他們緊張成現在這個樣子?
“說,是何大事!”袁肅提高聲音復問道。
“咱們的軍火讓……讓王懷慶給扣了!”王磷同哎聲嘆息的把話擠了出來。
“什么?是子彈還是槍械?”袁肅立刻皺起了眉頭,臉色凝重下來。
“就是那五百支槍,本來是今天就送到咱們灤州的,可是昨天晚上路過昌黎時,讓通永鎮巡防營的人攔下來盤問,結果搜出了這批槍。王懷慶那老匹夫不僅扣了槍,還拘了十幾個人。好在帶隊的幾個人趁亂跑了出來,他們連夜趕到灤州,今天凌晨時才到我府上告知了這件事。”王磷同一口氣把整個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他們沒說這是咱們七十九標的軍械嗎?”袁肅冷冷的問道。
“說是說了,不過不說還好,說了反而更糟。那王懷慶聽說這是咱們購置的軍火,揚言要把這件事上報到唐山總鎮去核查。袁大人,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人,真要是鬧到總鎮去,只怕半點好處都討不到的。”王磷同無可奈何的說道。
袁肅沉默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件事真要上報到總鎮去,或多或少都會惹一身麻煩。畢竟七十九標有前科,而且前不久八十標那邊又出了事,正是風頭浪尖的時候,這件事鬧起來那真是可大可小的事。
不過這批軍火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不僅是自己白手起家的根基,同時還要向灤州豪紳們做出交代,自己是絕對不能置之不顧的。
他猜測一定是上次潘矩楹讓自己發電報給袁宮保,把灤州起義那晚實情澄清,故而揭穿了王懷慶謊報功績,因此讓對方懷恨在心。只怕若不是因為他是袁世凱的侄子,王懷慶早就開始明里暗里刁難,如今對方碰到這樣一個周全的報仇機會,怎么可能就此放過?
“哼,姓王的要是敢把這件事捅到總鎮去,這個梁子我算是跟他結下了。”袁肅深深吸了一口氣,鏗鏘有力的說出了這番話,臉色從陰沉漸漸轉變為冷酷。
王磷同、郭文遠和葛金章聽到這里,一時還猜不透袁肅打算怎么做。
“王大人,麻煩你先回一趟州衙把督練公所的批文找出來。郭伯濟,你馬上去小坎村通知趙管帶,讓他盡快集合兩百人到城東等候。”頓了頓之后,袁肅果斷的下達了命令。
“袁大人,您這是要去昌黎?”王磷同咽下一口口水,吃驚的問道。
“怎么,難道你以為我怕了王懷慶不成?我倒要看看王懷慶有沒有膽子跟我火拼!”袁肅大聲的說道。
“這,這……袁大人,這似乎有些托大吧。”王磷同擔心的說道。
“若王大人害怕,就不必去了,只需要把一應文牘交給我就是。”袁肅冷聲說道。
王磷同猶豫了起來,他一開始還曾擔心袁肅會誤以為是自己貪污了軍火款項,今天只是故意編一個借口推搪。不過現在看來,袁肅并沒有這樣認為,從另外一方面來說這是對他的一種信任。畢竟這件事是在他經手過程中辦砸的,若是一點擔待都沒有,日后還怎么取得袁肅的信任?
一念及此,王磷同鼓起一股底氣,鄭重其事的說道:“瞧袁大人說的,軍火是在下負責訂購,出了這檔子事在下責無旁貸。請袁大人稍候,在下這就去集合州府所有衙役,與袁大人同去向王懷慶討一個說法!”
袁肅點了點頭,說道:“這就好,今日要不回這批槍,這件事決不罷休。”
在場諸人從來沒見過袁肅有這樣動怒的時候,自灤州起義過去后的一個多月時間里,他們見到的袁肅幾乎都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正經作派。不過大家都很清楚袁肅向來秉持公事為重,軍火是為民防事業準備的,自然也算是公事。
此時此刻,大家在心里已經清楚袁肅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
隨后,郭文遠先一步告辭前往小坎村傳令第一營,王磷同邀袁肅一同去州府,并說賣家那邊帶隊送貨的人眼下正在州府,可以先見上一面。盡管袁肅沒有太大興趣跟這些人見面,不過考慮到等下順路出城方便,去一趟州府也無妨。
袁肅帶杜預和葛金章去后勤處領了軍馬,隨著王磷同的馬車一起返回州府。這件事他不打算驚動七十九標標部的其他人,陳文年雖然與自己站在一邊,但軍民x聯防之事對方根本沒有插手。至于張建功就更不用多說,要是讓其知道此事,必然又會從中使壞。
來到州府,王磷同請袁肅等人先到前廳稍坐,他則派人去將民兵督練公所的一應文件取來。剛用了半盞茶,后門屏風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很快一名州府仆從帶引著四個人走到了前廳。恰好這時王磷同也拿來文件,見到那四個人后,連忙向袁肅介紹起來。
“袁大人,這幾位就是負責運送軍火的人,正是我那老鄉的手下。”
袁肅微微頷首,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進門的四人,四人都是關東人的打扮,裘毛大褂、獸皮無邊帽、短皮靴,每個人腰間掛著一個毛瑟手槍槍盒,一眼望去很有氣勢。可是讓他感到十分詫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人竟是一個女子,身形要比另外三人弱小不少,頭上戴著的帽子都顯得過大了。
雖然他素知關外民風彪悍,可讓一個女子如此拋頭露面,實在很是少見。而且就目前看來,運送軍火隊伍的帶頭人很有可能正是這位女子。
一旁的王磷同察覺到袁肅的疑慮,于是低聲解釋道:“這位姑娘便是我那老鄉的長女,姓余,外號‘小魚’,這次正是余姑娘親自護送貨物進關的。”
袁肅愈發感到奇怪,他問道:“小魚?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外號?”
王磷同呵呵笑道:“江湖上的事情在下也不是很懂,不過聽說這位余姑娘頗有身手,曾經打倒過七個壯漢,可能是取魚一般敏捷之意吧。”
袁肅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下意識的好好打量了一番這位余姑娘。對方二十出頭的年齡,個子不高,膚色略顯幾分黝黑,樣貌平平無奇,倒是有幾分健朗的氣質。從她腰間扎著的皮帶和扎進短皮靴長褲上,可以辨認出對方體態纖細羸弱,很難讓人相信以這樣的身板能打倒七個男人。
這時,四人已經走到廳堂之上,王磷同又向他們鄭重介紹了袁肅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