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輝拜表請罷來年女子進士科后五日，朝中分散在品下京官們紛紛聯(lián)名上奏，附其所議；又二日，沈知禮銜領(lǐng)朝中十數(shù)名女官，亦拜表上，請皇上準允諸路女子同試今歲進士科。皇上著中書宰執(zhí)廷議此事，時給事中廖從寬、左司諫曹京等人亦以孟廷輝所奏為善，當眾附議于側(cè)。

數(shù)日來奏章紛涌至中書門下二省，朝中年輕臣子中主張改試之聲雖是越來越高，但老臣們只道如此聲勢實屬孟廷輝蓄意所造，因而于改試一事上堅決不肯退讓半步。

眾議紛紜不決之時，皇上有諭下中書，令擬詔以告天下，不罷來年女子進士科，然若有女子欲于今歲同試進士科者，朝廷當允其請，將來若舉進士，則享正科進士之例，品秩官階不低男子一分，而來年女子進士科則照常舉行，各路女學同試今歲進士科州試者不得多于百人。

此諭一下，老臣們拜呼萬歲圣明，孟廷輝亦拜表謝恩，改試一事爭執(zhí)風波乃止。

雖然沒有完全罷撤子進士科，但那些欲與男子一試功名的女學生們卻有了從前想也不能想的機會，這讓孟廷輝及主張改試一派的年輕朝臣們已是大大欣慰。

可今歲各路參進士科州試的女子不得多過百人，這在老臣們眼中簡直就如滄海一粟，絲毫不值一提——想國中數(shù)萬飽學之人三年一試，區(qū)區(qū)千余女子又如何能擠得進最終那數(shù)十名進士之位？因而老臣們皆以為，皇上此諭不過是為了安撫朝中這些銳意進取的年輕臣子們罷了，決不會是真心想要動改朝制。由是一想也沒人再就此事諷諫皇上。

誰料進士科州試方一開，皇上便又有諭下，以尚書右仆射徐亭、權(quán)知制誥孟廷輝在京中禮部試上同知貢舉。

這一下又老臣們不豫起來，且不論孟廷輝資質(zhì)尚淺，有何德何才能與尚書右仆射同知貢舉？更何況在之前論爭改試一事上，徐亭幾次三番明諷暗諫孟廷輝乃不德之人，二人之間關(guān)系鬧得甚僵豈能在禮部試上同知貢舉？

徐亭連拜表上，以孟廷輝無才淺德而與其同知貢舉。皇上駁其所奏，以此次進士科禮部試乃首次允女子參試孟廷輝出身女子進士科狀元之位，功績朝中女官無人可及，當是此次權(quán)知貢舉之不二人選。

朝中孟廷輝一黨的年輕臣子們聞皆是興奮不已，而老臣們則是愈發(fā)惱怒，雖駁不了皇上之議，卻看不得孟廷輝能夠領(lǐng)得這令天下士林欽羨的知貢舉一銜！

諸路州試結(jié)束后。判擬得定凡兩千一百名舉人中有女子凡一百三十二人。禮部遂按往年之例籌備京中會試諸事。而各路地舉子們也陸陸續(xù)續(xù)往赴京中。

國中三年一度地士科禮部試開考在即。孟廷輝卻突然以吏部磨勘課考所定。連黜潮安北路安撫使司及轉(zhuǎn)運使司中六品下地官吏共十多人。吏部依她之言、擬呈札子往報中書審注。可卻被早已窩了一肚子怨氣地老臣們狠狠地駁了回來！

朝中自開國至今。還未有六部議定之事遭宰執(zhí)、參政共同駁回者。此番孟廷輝欲黜潮安北路眾吏卻被中書所阻。當下便令本已趨于平靜地朝野又起巨浪。

孟廷輝當初因王奇、魏明先之事得罪了東黨老臣們?nèi)缃裼忠蚋脑囈皇碌米锪宋鼽h耆老徐亭。如此一來倒使得中書、門下二省中地重臣們同將矛頭對向了她。而東西兩黨老臣們之間地關(guān)系卻逐漸趨和。以至于朝中已逾十多年地東西二黨之爭竟變成了眼下地新、舊兩派之爭！

正午。春陽刺眼萬分。

孟廷輝手中捧著一摞簿子，正快步朝內(nèi)都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時有二省中的年輕屬吏走過見她走來，或是低首揖禮是問她一聲“孟大人”，態(tài)度皆是有禮。

她捧著東西不能回揖對人點頭微笑，算是回了禮快近都堂時，才叫住一人問道：“都堂今日可是徐相掌印？”

那人沖她使了個眼色，悄悄抬手朝身后一指，嘴角撇了撇，然后才走。

孟廷輝會意，便站在都堂門外的廊下等著。

春風和煦，吹動弱柳碧波，細細的絮沫撲到她的臉上，十分的癢。

她沐浴在暖暖的陽光中，兩眼正望著不遠處池中的錦鯉，卻聽身后響起腳步聲，忙回頭去看，恰見徐亭從內(nèi)都堂里出來，當下迎上前去，低頭微笑道：“徐相。”

徐亭看見是她，臉色登時一黑，步子停了下來，卻沒開口應(yīng)她。

孟廷輝抬眼，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便直截了當?shù)溃骸霸谙乱览n考，潮安北路帥司、安撫使司中十三名官吏不勝其任，因遷調(diào)它處，不知中書為何要駁。”

徐亭冷冷道：“中書宰執(zhí)亦非徐某一人，你何不去問旁人？”

她微笑，“這十三名官吏中多是攀附東黨朝官者，因而古相駁退此議，在下尚能理解。可徐相亦駁此議，在下不知除卻私怨，還有何解？”

“私怨？”徐亭的胡子氣得一抖，“徐某在朝為官數(shù)十載，忠上皇、輔今上，何時因私怨誤過朝政過！你一令欲黜十三名潮安官吏，倒是何居心？”

孟廷輝沒有應(yīng)聲，只將手中捧著的簿子往前遞過去。

徐亭卻不接，仍是氣道：“你孟廷輝不將朝制放在眼中，仗著皇上許你掌吏部課，便欲對邊路重吏下此毒手，實屬不忠之舉！你若執(zhí)意如此，徐某必將到皇上面前去劾你之謬！”

她的手依然舉著那些簿子，輕輕道：“徐相若是執(zhí)意不納在下之議，在下亦將到皇上面前去劾徐相為相之謬。”

“荒唐！”徐亭一把打散了她手中的簿子，“皇上若是聽你妄言，便是庸主！”

紙落一地，嘩啦拉似雪疊復(fù)。

孟廷輝聽清他最后二字，臉上淡然之色瞬時垮了，抬眼盯住他，嘴唇抿得緊緊的，久而未言。

徐亭只當她是怕了，便冷冷一哼，轉(zhuǎn)身就走。

她站得筆直，一直盯著他不放，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了，才慢慢地蹲了下來，將那些被打落的紙一張張拾起來。

正要起身時，眼前突然有人影堵了過來。

一雙金線墨靴端端正正地映入她眼底。

她抬頭，看清來人，便擠出絲笑，輕聲道：“陛下是從樞府那邊過來的罷？”

他低眼看她，斜眉輕挑，不答卻問：“你蹲在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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