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鷹給宋林打了電話，先是問了問許哲安的事。宋林趕緊解釋：“那雖然是我朋友的兒子,可是不是我介紹的啊。我看出你對米熙有那苗頭後,我就沒打算給她介紹男朋友。只是在公園晨練人人都能去，你也知道，米熙長得漂亮又可愛，很招人眼球。許哲安大概是聽他爸媽提了,就去公園看了看。而後拍了米熙的照片,很喜歡她,一來二往,就有些聯絡。不過米熙一直在我身邊，所以他也沒什麼機會。”說到這,當媽的深情呼喚：“兒子啊,你要感謝爲娘啊。”

“所以就你所知,那個什麼安是個什麼狀況？”

“長得不錯啊，很會打扮，出國學的攝影。他爸媽說他全世界到處跑，拍照片，得過獎。常幫些雜誌拍些片子。人看著是不錯，嘴很甜。不過就是太會說話了，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的嘴巴壞一點，人牢靠。”

“謝謝啊，媽。”陳鷹完全聽不出親媽對他的讚美之意。跟宋林聊了幾句之後，把意思引回重點。那個許哲安勾搭米熙去給雜誌拍照片，米熙那小傻瓜說讓找奶奶談，現在他這個正牌監護人要求如果許哲安或是什麼其他人來找米熙約工作一定要轉給他，他來做決定。

“行啊。”宋林跟米熙一樣，完全沒有掙扎著爭奪一下權力。又問：“兒子啊，你在那邊累不累啊，米熙說你一天忙個不停。我跟你說，咱家不缺錢，沒必要拼命，別學你爸，有錢買不了健康。你看你爸身體這樣，就是那時候忙得落下的病根。你現在還抽不抽菸了？”

“好了，我沒事，會注意的。煙都被米熙沒收了。”

“唉。”宋林長嘆一聲，極富感情：“你們年輕人在我們老人家面前秀恩愛合適嗎？”

“我不過說了一句話，哪裡有秀恩愛？”你們老人家在客廳親親我我的被小輩看到纔是秀恩愛。

“好吧，那你打算把米熙怎麼辦呢？”

他打算？他覺得應該是米熙打算怎麼辦。

“媽，你覺得米熙想要什麼？”問題問出口，陳鷹忽然覺得鬆了一口氣，能與人一起討論討論米熙，他居然覺得壓力小了不少。這半年多宋林與米熙朝夕相處，也許她能給自己一些建議。

“我也摸不透啊。這孩子，別看又乖又聽話，其實特別有主意。一開始吧，我覺得她特別滿足，給她什麼她都覺得好，可後來我又覺得吧，給她什麼她都沒差。我一直覺得如果她不喜歡的事，逼她一定也不成。可你看拍廣告那個，我陪了她一路，我真覺得她不喜歡這個工作，對著鏡頭擺各種動作，被很多人盯著看，她真的不開心，就是一直忍著。離家出走這種事吧，誰想到她能幹得出來，結果她不聲不響的，居然策劃了這麼久。你要是問我別的小姑娘想要什麼，我覺得我還挺明白的。要自由、要漂亮衣服、要不用讀書也能拿學歷、要戀愛、要錢，可是米熙呢，我就不敢說我懂她。”

陳鷹沒說話，居然這麼不開心嗎？米熙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些。他覺得他懂她，他覺得米熙就是想當一個好妻子，有一個好家庭，甚至當初他都跟她商量好了她要走的路，念點書，談談戀愛，找個合適的男人，然後有一份適合她的工作。她很有幹勁，她也有耐心，每一步走得都很開心。可是現在似乎不是這樣了。她太急切地想賺錢。

陳鷹忽然想起那時候傻傻的米熙說“我想當保安”，她在商場裡揹著手跟著保安巡視的傻模樣彷彿還在眼前，那時候的她，多開心。

陳鷹觀察了米熙兩天，給了她電腦後她就裝了聊天工具，跟這個聊一聊，跟那個聊一聊，然後就是上網看菜譜，等他有空帶她去超市買食材。然後就是，她總問他：“陳鷹，沒有什麼工作找我了嗎？那個雜誌的事呢？”

那個雜誌的事啊，許哲安還真是有打電話過來。只是他要哄米熙容易，哄陳鷹卻是沒戲。什麼雜誌、什麼攝影主題、什麼贊助廠商、拍攝計劃、發表p數、費用多少？不出陳鷹預料，說到錢，不可能有多少，這類型拍攝很多模特求著上，甚至許多藝人明星也願意上，求名求曝光度，如果真能有費用，相信那是許哲安在裡面做了些工作，只是他再有面子，也不可能申請到多少。

陳鷹還讓吳浩查了查許哲安這個人。他在圈子裡確實有些名氣，身價不低，合作的也都是些大品牌。人沒多壞，但只一條，太招蜂惹蝶。

“你知道玩藝術的男人差不多都這樣，他算好的吧。我打聽了，風評還是不錯，算正派人。沒騙財騙色，幾個女友都是和平分手，沒人對他有惡評。唯一一點就是說他是個綁不住的男人。”

陳鷹在想要怎麼跟米熙聊一聊。這兩天他想好了，等米熙過完生日他就送她回去。他還是希望她能按原來的計劃那樣好好唸書，然後找一所她能夠上的學校，體驗年輕人的讀書生活，能有自己的朋友，能發展自己真正的樂趣。然後他在適當的時候，他希望給她一個真正的家。

就像所有普通男女一樣，他們戀愛結婚。

他希望米熙能過這樣的生活，這是她盼望過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能感覺到，她的不知所措。就像當初她問魏揚的問題，“然後呢”？陳鷹覺得，米熙心裡已經沒有了“然後”。

這天他終於可以正點下班，帶了米熙去買了食材和廚房用品回家，米熙喜滋滋地做飯給他吃。

陳鷹一邊靠在廚房門口看她做飯，一邊跟她聊。他告訴米熙雜誌拍攝工作的事，米熙聽到錢這麼少直皺眉頭，覺得很是可惜。陳鷹向她解釋這其中的行情，能有這個價，確實是許哲安動用了關係了。米熙想了想，說道：“能掙一點是一點，對吧？不過要等我回去了才能拍，時間上可以嗎？”

“我不想你拍。”

“爲什麼？”米熙有些驚訝，她以爲他剛纔那番解釋是想讓她別看不起這錢數不多，其實這工作許多要搶。

“我跟你解釋那些是因爲這確是事實，並不是表示我想鼓勵你去。這裡頭有什麼門道你應該知道，但你不必去做你不喜歡的事。”

米熙低了低頭：“那，能有別的工作機會嗎？”

“米熙，你不缺錢。”

米熙咬咬脣，她缺的。可她不敢頂嘴。

“我們說好的，你記得嗎？我供你讀書，讓你有能力選擇你想過的生活。你談談戀愛，跟一個愛你的男人結婚……”

“生子。”陳鷹的話沒說完，米熙卻搶著接了這個詞。她生不了子，她不想戀愛不想結婚了。她就想多跟陳鷹呆一段時間，就想多掙錢。在她死之前。

“米熙。”陳鷹生氣了。“明明跟你解釋過了，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大姨媽不來這種事很多女生都遇到過，調養調養，或者心情一好了就會正常了。也許時間長一點，但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好嗎？爲什麼跟你說話你就聽不進去？”

米熙僵在那裡，用力咬了脣，沒說話。

她那倔模樣讓陳鷹更生氣，“說話！你聽明白沒有。不許不講道理，不許鑽牛角尖。”

“可是我調養過了，都調養了半年了。我吃了很多藥。我心情也好了，我能來看你，我不知道多高興，可是它就是沒有來，一點都沒有來。我不是正常人，我是個死人，你們正常人都不懂。”米熙被陳鷹厲聲罵這兩句，也生氣了，大聲嚷嚷起來。

陳鷹一愣，這是跟他比大聲嗎？還什麼死人，正常人不懂的，胡說八道什麼。

“我還偷偷帶了一包衛生巾過來，隨身帶著。我多希望能用上它。我從來沒有用過。很早很早嬸嬸她們就教了我怎麼用，我卻一次都沒有能用上過。剛過來的時候我確實是忘了它，可是不能我忘了它它就永遠不來了啊。你們不懂的，你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你們沒有死過。我多盼著能用上一次，哪怕一次。你什麼都不懂。什麼吃了藥就會好的，什麼心情放鬆了就會好的，都是騙人的。我吃藥了，我開心了，還是沒有好。你還兇我！爲什麼兇我！我就想過來看看你，我就想給你做頓飯吃，你還兇我！我不做了！”

米熙突然哇哇大哭起來，這讓陳鷹完全愣了，到底誰在兇誰？她還哭！是在哭大姨媽還是哭他兇她？

米熙說不做了就真的不做了，丟下廚房的東西跑回房間。繼續哇哇哭。

陳鷹對著廚房呆了一呆，很無奈地去關了火。聽了一會，又很無奈踱到她房間門口。一看，很想樂。別人一般都會是會撲到牀上哭吧，起碼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他家米熙是蹲在屋裡牀角邊哭是怎麼回事。

陳鷹走過去，蹲她面前。

米熙哭啊哭，擡眼瞅他一下。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滿臉亂七八糟的淚痕，配上她剛纔兇巴巴的樣子，陳鷹很辛苦才忍住笑。

米熙被他盯著，不好意思哭了，好一會小小聲哽咽：“想要紙巾。”

“嗯。”陳鷹憋笑憋到內傷，去幫她拿紙巾。

一大包抽紙拿過來，米熙擦臉擦鼻子，看了看旁邊沒垃圾桶，又哽咽著小小聲：“沒有垃圾桶。”

“嗯。”陳鷹又去給她拿了個垃圾桶過來。

米熙擦乾淨眼淚，擦乾淨鼻子。臉紅紅的，鼻頭紅紅的，很不好意思。眼睛不敢看陳鷹，轉向牀頭櫃，手指摳啊摳，扒拉著抽屜把手。

陳鷹心裡嘆氣，他錯了，他還嫌她不會撒嬌，她其實很會，她的撒嬌是走兇悍路線的而已。

陳鷹伸手，把她拉進懷裡抱著。

“對不起。”米熙小小聲道歉。

“嗯。”陳鷹摸摸她的頭。

“我不該不做飯的。”

“不是因爲發脾氣嗎？”陳鷹又跟米熙不一個頻道了。

“那你也跟我發脾氣呢。”

“你不講道理。”

“你也沒講。”

“我哪裡沒講？”

“不願回想了。”

嗬，還挺會頂嘴，挺會強詞奪理。

“我不用回想就知道你哪不講理。”陳鷹非要揪著她不放，不把她的錯誤觀念扳正過來他真是不能忍。

還沒開始批評呢，米熙又開始哭了，小手抹著眼淚，好可憐。

“好吧，我也不回想了。”陳鷹拍拍她的頭，撫她的背。“可是你一定要知道，你沒問題，你的身體好好的。你想啊，要是有問題，月老先生能不告訴你嗎？”

“萬一他也不知道呢。萬一是天機不可泄露呢。”

“你再這樣我又要生氣了啊。”

“別生我氣。”米熙眼淚嘩嘩的，她沒多少日子了幹嘛還生她的氣。“我就是不想騙你，我告訴你我的心裡話。那我以後都不敢說了。”

“別拿這要挾我啊，我不吃這套。”

米熙從他懷裡探出頭來看他表情，她說真的，她又沒使手段，怎麼是不吃這套呢，那他吃那套？

“那叫你寶貝你能不生氣嗎？”

“搗亂是不是？”跟米熙對話要保持板著臉的嚴肅神情是很辛苦的事。

“又是你說的。”米熙抽紙巾擦眼睛擦臉，不哭了。“你明明說想這樣對你也是可以的。我這不是想示好，讓你別生氣。”

“你倒是學得挺快的。”好的不學，往歪了學。

“那我怎麼辦呢？”

“認真學，學點好的。”

“我是說，我身體這樣，我能怎麼辦呢？”

“……”米熙你換頻道前能先通知一下嗎？

“不用管它。該吃吃，該喝喝，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

“我現在覺得賺錢挺開心的。”

“你開心個屁。”

“說髒話也不好。”

“這句算文雅的。”粗話他都沒在她面前說過。

“陳鷹你餓嗎？”

好吧，又換頻道了。“還行。”

“其實我真的不喜歡拍廣告。”

“嗯。”遙控器真忙碌。

“我其實最想做的事就是嫁人了，我爹孃最掛心我的婚事，我從前就沒嫁出去，沒想到到了這邊也不順遂。陳鷹，我想嫁人。我會做飯了，我也念了些功課，我會收拾屋子，我喜歡做家務。我想當個好妻子。”

“那就嫁我吧。”

話一出口，陳鷹呆了。等一下，計劃不是這樣的。一定是遙控器被米熙按壞了。

他不是想說這句的。

他應該說：放心，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然後巴拉巴拉，把她哄好，兩個人一起吃頓好飯。然後巴拉巴拉，培養培養感情，等她準備好了，他再宣佈：其實我們倆一直在談戀愛你沒有發現嗎？她恍然大悟，對哦！

嗯，計劃應該是這樣。

可是，他低頭，看到米熙在看著他。

她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