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五月急切的追問。
“然後……最先出事的是離家的幼子。那是個單純的孩子,而且,他很信任你母親。所以父親讓母親帶著孩子出來玩,就那一天,第一個慘案發生了。那個孩子失蹤了……”任幕北停頓了很久,擡頭看了眼五月,五月微微定了定神,手握在沙發把上,指尖已經發白。
她卻仍舊冷靜的點頭,“繼續說,我能承受得住。”
任幕北有些不放心的看她一眼,但見她一臉堅定的樣子,他終究是點點頭,深吸了口氣,繼續。
“孩子被賣到了乞丐窩。”他頓了頓,“我想你也知道乞丐窩是個什麼概念。在那兒,都是些被拐賣的孩子,他們都是由完整變成殘缺,會有帶頭的人將他們打成殘廢,自然……離家的孩子也逃不過那個命運。他被砍斷了手腳……”
雖然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現在聽任幕北說著,又想到那個稚嫩天真的孩子,五月心裡一陣痛。
她閉了閉眼,不敢相信的問,“是父親和母親一起把孩子送過去的?”
任幕北不得不點頭……
想到那些殘忍的畫面,她不由得深深打了個寒顫。
手不自覺的握緊,指甲幾乎扣進了沙發裡。
“不是還有嗎?繼續……”她聽到自己的嗓音粗噶著,她無法想象,自己那個善良的母親,慈愛的父親,爲什麼就變成了這模樣……
“孩子失蹤了,離太太瘋了,後來無意中離洛知道兒子是被惡意拐賣後,你母親不想再把父親扯進來,所以……”
“所以我母親就想殺了離洛?”激動的截斷他的話,她瞪大眼,眼裡流『露』出來的是深深的恐懼和驚駭。
爲什麼?爲什麼她的家人一個個都這麼殘忍,這麼恐怖??
離洛的腿,會殘廢就是那一次留下來的……
“你母親只是太愛父親了而已!”
“愛?這能叫愛嗎?愛就能這樣恣意妄爲的傷害無辜的人嗎?他們這種行爲簡直是禽獸!”五月眼眶染得通紅,身子連帶嗓音都在顫抖,因爲激動,她幾乎喘不上氣。
難怪離洛會那麼恨自己……難怪離洛說無論如何不會放過父親……
這種仇恨,試問誰能放得下?如果換做是她,她早就瘋了!
“五月,他們是你父親和母親,你怎麼能這麼說?不管如何,都是離家的人有錯在先,如果不是他們,父親和母親不會分開,你們骨肉也不會相離這麼多年!”
“任幕北,你夠了!!”五月騰一下站起身來,眼眶通紅的瞪著他,“你再說話替他們開脫,你也是禽獸!那麼多無辜的生命……”
一想到這些,她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
到底是有多麼殘忍的人,纔會做出這種血腥而殘酷的事情來?
離洛說的那些話,她可以不信。
可是,從任幕北口中說出來,她再也沒辦法不信。
“五月,你冷靜點!現在我們該做的是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怎麼做?還能怎麼做?”五月整個神情都冷酷下來,腦海裡一想到父親,便會忍不住出現殺人魔的樣子,她冷冷的開口:“我絕對不會去求離洛,父親坐牢,這是他應得的。”
說完,她轉身,進了臥室。
任幕北看著她繃得僵硬的背影,最終什麼也沒說。
看來……
父親是逃不過這場牢獄之災了……
開庭前,五月去看任遠麟。
拘留所裡,他一下子滄桑了很多。
彷彿在一夜之間,皺紋印上了那張以往意氣風發的臉。
“五月,你一定要救我,爸爸不想坐牢。”見到女兒,任遠麟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握住五月的手。
“爸,公司破產了,根本拿不出保釋金。”她的表情有點冷。
父親那雙手,已經乾枯了,握著她的,微微磕得她皮膚疼。
以前……
她總是覺得這雙手,寬厚而溫暖……
爲什麼,現在她卻覺得這般反感?
“交不出保釋金……”任遠麟亮起的眸子,一瞬間暗淡下去,但下一秒,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不要什麼保釋金,你只要去求離洛。你去求他,他一定會撤訴的。他那麼愛你,不是要娶你嗎?娶了你,我就是他的岳父,他要是敢把我送進監獄,我一定不會讓你嫁給他!”
聽到這番話,五月只覺得心痛如凌遲。
她那樣直直的看著任遠麟……
卻見任遠麟幾乎哀求的回看著自己,她不由得笑開來,笑容有些悽惶,“你以前不是不許我去求他嗎?爲什麼現在纔剛進監獄,所有的驕傲就都被磨平了?”
任遠麟怔了一下,灰暗如死灰的眼裡有著掙扎。
最終,他頹喪的埋下頭,不再說話。
監獄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哪還有資格談什麼驕傲?現在他想要的就是從這牢籠裡出去,哪怕是讓他爬出去,他都願意。
“爸,我不會去求離洛。”
任遠麟一下子擡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乖女兒,“你……你難道想眼睜睜的看著爸爸死?”
“離家出那麼大的事,這麼多年,您就從來沒有覺得後悔過,自責過?不會覺得晚上睡覺都不踏實嗎?”五月強忍著,不讓自己失控。
兩手攤平,無力的放在桌上,整個人都是冰冷的。
“您不覺得愧疚,但我會……我哪裡有資格,哪裡有臉去求他?現在,哪怕只是面對他,我也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
任遠麟擡起眼來看著五月,“你……都知道了?”
那雙眼,彷彿蒙著一層厚重的灰塵,灰暗得讓人喘不過氣。
說不心疼,那一定是假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過去他的殘忍,離洛的痛苦,五月心裡便是更多的氣憤涌出來。
“是,我都知道了。”五月眼眶發紅,定定的看著任遠麟,“之前離洛告訴我時,我根本都不願意去相信。可是,幕北說的,我沒辦法再騙自己。”
五月說完,一滴灼熱的淚,滴在了任遠麟乾枯的手背上。
怔忡的望著那透明的『液』體,他乾澀的脣,幾番顫抖。
“爸,還是讓你失望了……”嘶啞的嗓音,顫抖得厲害。深沉的痛苦,從那陰暗的眸底劃過,“爸是真的恨離家的人,不是他們,我和你媽根本不會分開。你難以想象,被迫和自己最愛的人分開是種什麼樣的痛苦,那根本就是暗無天日……我把你媽捧在手心裡寵著,可是離家那混蛋,他怎麼對她的?放任著妻子欺負她!”
他閉了閉眼,五月依舊能感受到那其中流『露』出來的痛徹心扉。
“可是,即使這樣,爸也不該做這麼殘忍的事,那些都是人命啊!”
“原本也沒想殺人!”他激動的反駁,“只是想給他們家一個教訓,想讓那混蛋也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可是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更沒想到……你和離洛竟然會相愛……”
良久……
五月都沒有再說話。
任遠麟,也沒有再說話。
彼此只是低著頭,各自想著自家的事。
最終,任遠麟擡起頭來。
那雙原本渾濁的眼,微微清明瞭一些,他望著女兒,“你走吧,我知道這次逃不過了。離洛是個精明的人,他手上握的證據絕對不會讓我輕易逃脫。說讓你去拜託他的話,不過是無稽之談。就是坐牢而已,這也算我應得的,說不定這樣我還可以早些去見你媽。”
任遠麟說著已經站起身來。
五月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疼,手下意識蜷曲了下,握住父親的。
“爸……”她呆呆的,除了低喚他,根本說不出多餘的話。
喉間堵得難受。
最後,只能呆呆的看著父親起身,呆呆的看著他被警察帶走……
百奇徹底宣佈破產。
任幕北在兩邊奔波,做著最後的財產清算。
今夜,獨獨剩下五月一個人。
月亮略微有些渾濁,廣袤的空中,連幾顆星星都沒有。
明天,便是第一天開庭……
她端了杯咖啡,靠在窗上,望著天空發呆。
最近,她幾乎都難以成眠。
剛剛尋回過去的記憶,很多片段傾巢而出,讓她覺得腦袋幾乎要爆炸。
離洛……
手指,在玻璃上『亂』畫著,幾乎無意識的反覆描畫著這兩個字……
記憶中,最多的便是那張臉……
已經很多天,自己只在電視新聞上見到他……
他的狀態,似乎和從前並沒有差。
她不知該覺得欣慰,還是該失落……
可是,心底沉沉的感覺,卻是無法掩蓋……
說不清,道不明……
正胡思『亂』想著,一道手機鈴音突然打破了房間裡的安靜。
在這樣靜謐的夜裡,鈴音顯得尖銳而突兀。
五月被微微驚到。
回神,她疲勞的拿起電話,不曾看手機上的顯示。
“喂!”一道低沉的男音,伴著電波從那端傳來,讓她整個人僵住。
有些晃神……
以爲,自己聽錯了聲音……
“喂……”沒有聽到回答,那邊,又輕輕出聲。
她的呼吸,不受控制的變得急促,手指下意識握緊了手機。
“我……我在。”
心臟,也在『亂』跳。
她的聲音一出,那邊卻沒了聲音。
久久的……手機裡只是一片讓人心煩意『亂』的安靜……
“離洛,你還在嗎?”世界安靜得,她以爲他掛斷了電話,所以,變得有些急切。
“還在,你……還沒睡嗎?”他的聲音,輕柔得不可思議。
“還沒。”
“明天,就要開庭了。”他的嗓音裡,多了幾分沉重。
她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你會怪我,我打電話只是想和你說……”
“不!離洛。”她打斷了他,“我不怪你,該道歉的是我纔對。”
“這件事以後,你有什麼打算?”似乎不想再在之前的話題上打轉,離洛重新挑了個話題。
五月吁了口氣,“暫時還不知道。幕北說想去美國繼續讀書,想讓我陪他一起去。”
那邊,離洛頓時沉默下來,只聽到沉重且急促的呼吸聲。
“其實國外的生活並適合我,而且,孩子還在國內,所以,我並不太想過去。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許我自己在另外一個城市開個小小的花店,咖啡店都行。”
“爲什麼要去別的城市?這個城市不好嗎?見孩子也很方便,而且……”
而且,他,還在這裡……
一直,都在……
說到這,離洛突然頓住,沒有再說下去,電話裡,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五月期待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這個城市裡,太多記憶了。也許,出去走走,散散心會輕鬆一點。”
離洛沉『吟』了一下。
“嗯,出去走走……會好一點。”他,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挽留的話,噎在喉間……硬生生吞了下去……
“還有其他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先掛了。明天開庭,得早起。”
“好。那……再見。”
“再見。”
電話,不知道是誰,率先掛斷。
最後……
只剩下機械而冰冷的‘嘟嘟’聲,兩人卻都還將手機用力握在了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