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口氣奔出二十餘里。
待尋得一處荒丘,蘇青才止息停落,歇了下來,奈何甫一止步,一口逆血立從咽喉涌吐濺出,他身子踉蹌一晃,忙倚著一顆蒼勁老木,這才緩緩坐下,調(diào)息起來。
一旁的黃雪梅姐弟兩,這會一個昏迷,一個重傷不治。
忙探了探呂麟的鼻息,又查了查他的傷勢,見幼弟無恙,黃雪梅這才放心似的長鬆一口氣,只是口中也連連咳血,中氣一泄,癱坐在地。
她雖有“天魔琴”在手,可論自身功力,卻不如那幾個成名多年的高手,何況“天龍八音”極其損耗心神,今日一戰(zhàn),看似兩敗俱傷,實則還是她損傷大些。
韓雪梅懷中緊抱天魔琴,將之橫放於膝,弦絲於指下?lián)軓棧茡P琴聲低低奏起,如高山流水,與之前那般鏗鏘有力的錚錚鳴動不同,此時宛如柔風(fēng)春水,琴音竟能平復(fù)體內(nèi)翻騰氣血,緩和傷勢,端是妙用無窮。
待一曲奏罷,黃雪梅纔看向蘇青。
老木下,蘇青端劍靜坐,眼中流露著可惜之色,他看的是自己的劍,照膽劍的劍身上,如今細(xì)紋滿布,像是幾快碎裂的瓷器,碎斷之時怕已近在眼前。
這劍隨他歷經(jīng)連番惡戰(zhàn),本就受損頗多,適才又有三方隔空鬥勁,加上六指老人的一掌,已無疑是油盡燈枯之境地。
要斷了。
“劍斷了,有的念想也就斷了!”
蘇青瞧著照膽出神,口中低聲自語,末了,他頓了頓言語,平淡的眼神似有遲疑與掙扎,而後又恢復(fù)了那副溫和帶笑的模樣。
只伸指一撫青寒劍身,指肚抵劍,一抹而過,長劍立時發(fā)出一聲清越劍鳴,而後,在蘇青眼皮抖顫下,砰然碎散開來,化作數(shù)截殘劍碎片。
黃雪梅看見他的笑不知道爲(wèi)何心頭乍覺一寒,她沉道:“依那些江湖中人的做派,只怕絕不會放過你,從今往後,便是無休止的追殺!”
蘇青伸手拾著墜在草葉間的一枚枚殘劍碎片,輕緩道:“無妨,自我履足江湖之後,便從未想過置身事外過,既然他們想要給我的旅途增加一點趣味,我自是欣然接受!”
他撿的很小心,也很用心,像是拾撿著一塊塊珍寶。
黃雪梅眼露覆雜,道:“今日承你援手之情,我黃雪梅一生,絕不欠人東西!”
她忽然揮指將一角紫衣斬下。
“刺啦!”
布帛撕裂聲響,一閃而過。
“這便是天魔琴的操琴之術(shù),此琴非凡,琴絃韌利至極,可爲(wèi)神兵利器,故而,習(xí)琴之前,琴主必須有一雙不同尋常的手,否則難以駕馭此琴,反致自傷!”
蘇青擡起頭來,笑道:“你倒真是捨得!”
黃雪梅淡淡道:“你別高興的太早,這只是操琴之術(shù),你若想要天龍八音的催勁之法,還需與我戰(zhàn)過一場,我雖得此至寶,可論功力卻比不過他們,天龍八音彈奏一曲極其損耗心神,我需好好修養(yǎng)一番,你若無力求生,不如與我同去倒是可以護(hù)持你一二!”
“不必!”
蘇青一擺手。
“救你們,那是因爲(wèi)你弟弟,這小子與我以友相稱,救他自是應(yīng)該,何況,我此番獨行,欲要踏平六派,我也想換個地方了,這個江湖我不喜歡!十天後,我若不死,就在峨眉金頂?shù)饶悖粵Q高下!”
黃雪梅聞言不語,他調(diào)息了片刻,一把提起呂麟,已抱琴似箭矢般投入山林。
“你可別死的太早了!”
蘇青倚樹而坐,聽著漸遠(yuǎn)漸淡的言語,面上平靜,只將地上的斷劍殘片悉數(shù)收起,這纔拿過那片紫色布帛。
布帛可分兩層,外紫內(nèi)白,白帛上乃是一個個蠅頭小字,其上還畫著一隻平攤的手掌,以及經(jīng)絡(luò)中運氣的走勢,還有各個穴位,都清晰無比。
“居然是手少陰心經(jīng)?”
他身負(fù)羅摩內(nèi)功,生殘補缺,不過調(diào)息打坐片刻,內(nèi)力運轉(zhuǎn)周天,又有琴音相助,體內(nèi)傷勢就已好了六成,流血之勢立止。
就看了一眼,蘇青眼皮一擡,五指一攥,掌中布帛已在揉搓間化作無數(shù)碎屑,自指縫中墜下。
“身上功夫?妙得很!”
長身而起,兜著斷劍殘片,蘇青輕嘆道:“唉,照膽啊照膽,好歹也陪我走了這麼多程,我就埋了你吧!”
山林荒野。
待到身後追兵來時,他們就只看見荒丘下,一個披髮的青衣人正立著碑,面前多出一座新墳。
擡指隔空輕劃,指尖未曾落及木面,可那光滑平坦的木牌上,但見一個個凹陷的字跡一筆一劃,憑空浮現(xiàn)。
“蘇青葬劍於此!”
待到衆(zhòng)人靠近,六個字已嵌刻其上。
“你們來的可真慢!”
蘇青轉(zhuǎn)過身來,胸前血跡點點滴滴,像是一朵朵梅花,他臉上掛笑,眉眼清寒,腕間銀鈴急顫。
“哼,手下敗將,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弟兄們,他已身受重傷,千萬莫要怕他!”
“殺!”
各派弟子紛紛眼露火熱,揚刀拔劍,直逼而來。
“葬劍?哈哈,你先想想待會怎麼埋自己吧!”
“你劍已斷,我看你還有什麼能耐!”
蘇青雙手十指一舒一展,渾身立起一連串噼裡啪啦的稀碎聲響,他雙臂再一揚,十指之上,遂見氣勁噴薄欲出,似有寒芒吞吐,一雙手清透如玉。
“我還有一雙手!”
輕笑一聲,蘇青已是飄然而至。
那人提刀逼來,忽見眼前青影一閃,一隻肉掌已不帶煙火氣的按在了他的刀身上,鋼刀瞬間寸寸碎裂,肉掌卻餘勢不減,一掌壓在他的胸膛。
“轟!”
那人雙腳猛一下沉,一張臉豁然通紅,喉嚨一鼓,被震碎的五臟跟隨著一腔熱血登時仰天吐出。
猝見一隻如玉肉掌劃過,漢子的頭顱已骨碌碌滾翻在地,無頭身子直立不倒,斷頸中血水噴濺。
“也罷,不用你們來找我了,本座這就親去六派山門,蕩平這武林江湖!”
蘇青右腿一掃,面前無頭身子霎時如稻草人般倒飛出去,撞的數(shù)人筋斷骨折。
“殺!”
“那就殺!”
蘇青發(fā)出一聲笑,縱身一躍,已似虎入羊羣,他一雙手多年前便可攥金成泥,而今卻不知又已精進(jìn)到何種地步,雙手如刀似劍,所過之處不是殘肢,便是斷臂,血水飛灑,刀劍盡折,似能分金斷玉一般。
荒林之中,喊殺聲起,刀兵聲起,狂笑聲起,慘叫聲起。
不過一盞茶的時辰。
林中一切又歸爲(wèi)死寂。
塵埃落定。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渾圓肥胖的和尚自遠(yuǎn)方急掠趕來,手中拿著一對偌大金鐃,四下打量,像是在找尋著什麼,不想他眼神猛然大變,驚呼一聲只從林間墜下,摔在地上,望著面前場景,眼露驚懼,冷汗淋漓。
滿地屍骸,竟是無一具全屍,殘肢斷臂一地。
“阿麟?阿麟?”
和尚站起,連連急呼高喝,只是哪有人應(yīng)他。
山林幽幽,冷風(fēng)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