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蜈蚣妖風之中，怎麼裹了那麼多野菜野果，野兔野狼，原來，還當真是用來接濟饑民的。”

萬華寺中，燕青正在跟方丈交談。

院子裡面，那條蜈蚣在低空盤旋，似乎以飛行爲遊戲，自得其樂。

它飛行時發(fā)出的嘶鳴聲，有幾分像是鑼鼓齊鳴，僧人禪唱的聲響，不過要顯得更尖銳一些。

兩刻鐘前，燕青在城外遇到這頭蜈蚣妖怪，這妖怪也察覺到他身上不同凡俗的氣息，變得非常緊張，不斷嘶鳴。

還好燕青心細，聯(lián)想到城中種種，再看妖風之中裹來的那些東西，有所猜測，主動收斂了氣息，纔沒有動起手來。

方丈身材瘦弱，頭頂光禿，不過腦後還有幾根稀疏的白髮，捧著一杯白水，說道：“還要多謝施主救命之恩，不然的話，等到蜈蚣居士趕回來，恐怕我們也已經(jīng)遭了那些賊人的毒手。”

那蜈蚣有哪些本領(lǐng)，方丈是知道的。

能讓那些騎馬的賊人全部僵硬不動，猶如木樁，這不是那條蜈蚣能夠辦到的。

如果不是燕青及時出手的話，只怕等蜈蚣飛回來的時候，看到的還不只是一地屍體，而是那些和尚被放在大鍋裡煮起來的模樣。

燕青略微點頭，託稱自己是在深山隱居，最近出山，遠道而來，向方丈打聽當?shù)氐那闆r。

萬華寺的方丈，也算有些見識，知道他們所處的這一國，名喚衛(wèi)國，立國雖然才百年，已經(jīng)換過七個皇帝，而且跟周邊幾個國家的關(guān)係都不好，聽說經(jīng)常被起兵攻伐，要割讓城池，才能茍延殘喘。

當今世上最大的國家，好像是叫大魏王朝，雖然名字相似，但大魏的人口，傳說有衛(wèi)國的百倍以上，開國有兩百多年了，才換了五個皇帝。

只是要問大魏王朝究竟在什麼地方，方丈就說不上來了。

燕青又向他打聽，當今世上有哪些知名的奇人異事。

方丈這就來了興致，立刻講起，據(jù)說大魏王朝南方邊境上，有一座金山寺，臨江而立，依山而建，大魏的太祖皇帝，夢中游歷金山，親自爲金山寺題名“龍遊”，所以又有人稱之爲龍遊寺。

據(jù)說金山寺裡的高僧，都是有神通的，歷代鬼門關(guān)大開的時候，惡鬼作祟，金山寺的高僧都能夠收服厲鬼，保護一方安寧。

“鬼門關(guān)？”

燕青疑惑道，“是指每年七月十五，鬼門關(guān)開嗎？”

方丈卻搖了搖頭，說道：“七月十五的鬼門關(guān)一開，出來的都只是些新死的鬼魂，回家探望一番，又會在天亮之前，回到陰間。”

“但是有時候，不在七月十五的日子，某些地方也會突然出現(xiàn)鬼門關(guān)大開的事情。”

“那個時間闖出來的，就多半是兇鬼惡鬼，甚至有白天開鬼門，連著一個月都見不到太陽的事情發(fā)生，千里之內(nèi)，人畜都死絕了，也變成鬼怪作祟。”

燕青皺眉，又在這件事情上多問了問。

據(jù)方丈所說，鬼門關(guān)大開的事情，他自己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只是在許多典籍上都看見過。

但是，在他年輕的時候，遇到過幾回逃竄到衛(wèi)國來的流民，也說是他們的家鄉(xiāng)遇到了鬼門關(guān)大開的慘禍。

典籍中的相關(guān)記錄實在太多，諸多流民也衆(zhòng)口一詞，這個事情，多半是真的。

可如果都是真的，那這個世界的鬼怪作祟，也太頻繁了吧。

燕青敏銳的感覺到，也許可以從這些事情上入手，更快地查探出這個世界的異樣究竟在於何處。

他準備去一趟衛(wèi)國的國都，查查那邊的史冊，然後再問詢大魏王朝的方位。

燕青辭別之前，老方丈卻提出一個請求。

“蜈蚣居士在我們?nèi)f華寺裡很多年了。”

老方丈說道，“我?guī)煾冈谑赖臅r候，蜈蚣居士就已經(jīng)有一些神通在身上，據(jù)師父講，咱們闔寺的僧人都只是託庇在寺裡的凡胎，只爲討個生活，不是真正有決心，有悟性，有機緣來修佛的人。”

“反而是蜈蚣居士，機緣、決心、悟性都有，該有個法號纔是。”

“只是咱們都是凡胎，怎麼能爲蜈蚣居士取法號呢，就盼著能來一個真正的修行人，發(fā)發(fā)慈悲，贈給居士一個法號。”

燕青說道：“我不是佛門的。”

方丈說道：“燕施主是真有道行的人，已經(jīng)是百年難遇，咱們這片地界，要再等一個有道行的大和尚來，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蜈蚣聽得懂他們的話，這時也不再飛行盤旋了，落在地上，翹著頭，殷切地望著燕青。

“其實也未必要等太久，大漢那邊閒著的人裡邊，倒還有些兼修佛法的……”

燕青滴咕了一句，但想到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把這個世界的底細打探清楚，讓大頭領(lǐng)順利的解決隱患。

他終究還是點頭說道，“也好，那我就勉強一試吧。”

燕青在院中踱步，老和尚和大蜈蚣的腦袋，轉(zhuǎn)動幅度完全一致，視線都緊隨著燕青的身影。

“我心中倒有許多僧人留下的詩句，只是刻意求雅，反而俗了。”

燕青撫掌一笑，說道，“也罷，我看你雖然心善，但飛行之時，黑風慘霧，終究差了幾分賣相，難免讓百姓初見時，產(chǎn)生驚恐之情。”

“願你修爲能早日更進一步，能修得祥光白雲(yún)纏身，好讓皮相配得上你這份善心。”

“以後你便叫做白雲(yún)吧。”

燕青伸手摸了摸大蜈蚣的腦袋，“白雲(yún)居士，白雲(yún)禪師。”

大蜈蚣搖頭擺尾，歡欣鼓舞，甚是喜悅。

燕青聽出他嘶鳴之聲，宛若禪唱，想必在音律神通上極有天賦，真是跟自己有緣，撫摸蜈蚣的同時，便運起神意，傳了它一篇修煉音律的功法。

這篇功法，倒也不管是人是妖，都可以修練。

大蜈蚣更加開心，等燕青離開的時候，它送了燕青十幾裡地，還戀戀不捨。

燕青笑道：“你這蜈蚣，年歲不小，心性怎麼如孩童一般，速速回去，好生照顧城中百姓，日後我們還有再見之時。”

說話間，他把手中金葉揉捏搓長，擰成一根笛子，在這城外荒野，專心吹奏了一曲。

方圓百里，雖然經(jīng)過旱災(zāi)饑荒，但最近土地水汽已經(jīng)恢復了不少，只是大家暫且沒有種子，也沒有力氣去耕種。

燕青這一曲吹完之後，猶如大地回春，地面冒出許多嫩芽，迅速生長。

若是再出了什麼變故，也能讓附近百姓緩一時之急。

大蜈蚣看見滿目蒼翠之色，忽然想起什麼，衝著燕青一通鳴叫。

“哦？你是說你每次要飛很遠去找食物，有一次遇到兩條蛇精，也是懂些修行的，還會營救墜崖的樵夫、山民。”

燕青微覺驚訝，“她們住的地方，也是不知哪代前人開闢的洞府，裡面有很多書籍？”

大蜈蚣忽然渾身一抖，不知從哪裡抖落下來一塊巴掌大小的甲殼，被一股氣流捲動，送到燕青面前，硬殼之上還刻了些圖桉。

大蜈蚣看不懂書，不過卻跟那兩條蛇精聊的挺開心，拿這塊殼過去，也能讓她們知道燕青是朋友。

“那就多謝你了。”

燕青收了那片硬殼，轉(zhuǎn)身離去，一路吹奏，笛聲悠悠。

半日之後，他見到了那兩條蛇精，原來是一條青蛇，一條白蛇。

洞府之中，果然有些典籍，是百年前一位高人所留的。

那位高人當年以修煉劍術(shù)、幻術(shù)、水形法術(shù)爲主，也愛收集書典，其中所提到的東西，可比萬華寺方丈所知道的詳細了太多。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可能很多消息已經(jīng)過時了，但是其中所記載的鬼門關(guān)大開的事情，卻讓燕青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個世界的異樣，一定跟這些頻繁洞開的鬼門有些聯(lián)繫。

燕青在這裡住了兩天，翻閱典籍之餘，便會吹奏仙音。

這洞府雖是前人開闢，但那兩條蛇精，也可以算是洞府舊主的傳人，既然品行尚可，不妨有所回報。

燕青自幼練成一身武藝，又愛音律，後來入了梁山，得到林靈素真人的指點，兼修神霄大雷瑯仙音。

用在攻敵，有無聲之雷、驚魂之雷、仙宮幻曲、五雷轟頂?shù)鹊壬裢迷诰瓤鄵P善的地方，卻也有萬物回春、清心滌神、淨血洗髓的諸多妙用。

兩條蛇精則他相助，近些日子修爲又有長進。

她們兩個的年歲，比蜈蚣大得多，修爲也比蜈蚣要高出不少。

若是她們願意，已經(jīng)能變出人形的頭和肩膀，只是平時依舊習慣以蛇身遊動，現(xiàn)在有仙音相助，她們?nèi)羰浅脛荻鵂懀憧梢宰兂霭雮€人身來，殊爲不凡。

看來再過幾年，她們就可以化身爲完整的人形。

………………

水滸世界。

燕青的真身睜開了眼睛，把他最近經(jīng)歷的一切，轉(zhuǎn)述給關(guān)洛陽聽，尤其著重講了講關(guān)於鬼門關(guān)的事情。

關(guān)洛陽聽完之後，注意力卻有點偏，道：“你說那隻蜈蚣背上，天生一副圖桉，恰似金身如來，然後你還給那蜈蚣起名叫白雲(yún)？”

燕青不解道：“大頭領(lǐng)覺得那蜈蚣有什麼異樣。”

“那倒不是，我相信你親身接觸之後的判斷。”

關(guān)洛陽笑道，“只是你起這個名字，有點巧啊，我有點好奇那蜈蚣日後化爲人形，究竟是有鬍子還是沒鬍子了。”

燕青思維敏捷，聞言說道：“這麼說，就像我們這個世界，可以用水滸傳代稱，大頭領(lǐng)又是曾經(jīng)看過與那個世界背景相似的故事。”

“那蜈蚣還是其中一個重要角色？”

“可能是吧。就連那兩條蛇精，也可能成長爲很有知名度的人物。”

關(guān)洛陽搖了搖頭，“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大虛空界海之中，世界的數(shù)量是無限的，也許真有某個世界發(fā)生的一切，與我看過的故事分毫不差。”

“但你們現(xiàn)在去的那個世界，顯然跟我看過的那些故事發(fā)展不同，還是需要你們用心去探查。”

燕青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關(guān)洛陽沉思片刻，起身走到斷崖邊，看著雲(yún)海中的那道裂縫。

對面這個世界，在與水滸世界碰撞後，會產(chǎn)生繼續(xù)融合的跡象，這是那個世界的一大異樣之處。

不過還有一些地方，比較微妙，就是關(guān)洛陽發(fā)現(xiàn)，對面那個世界跟自己有一份因果牽扯，應(yīng)屬善緣。

主神光球?qū)ψ玻瑢е轮T界座標紊亂之後，有些世界互相碰撞連接到一起，可能是純粹的巧合，但也有些世界的連接，是由於因果層面的互相吸引。

比如闖關(guān)東世界與自身的牽連，關(guān)洛陽就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出來。

是因爲古蘭香身上，有來自那個世界的命格，古蘭香又是關(guān)洛陽的好友，存在這麼一個間接的因果關(guān)係。

加上闖關(guān)東世界在漂流時，本來就離水滸世界比較近，所以僅憑一點間接的因果，也會受到極細微的影響，被牽引靠近過來。

而云海裂縫對面那個世界與關(guān)洛陽的因果，甚至要比闖關(guān)東世界的因果聯(lián)繫更緊密。

關(guān)洛陽原本摸不著頭腦，現(xiàn)在聽說那邊的一些情況之後，便有了猜測。

他站在斷崖邊，單掌豎在胸前，運起大威天龍咒法。

裂縫之中泛起澹澹的金光，看來果然是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但是這關(guān)聯(lián)很淺，絕不是那個世界會對自己有親近感的主因。

關(guān)洛陽想了想，翻掌向前一推。

這一掌，正是如來神掌，不是他自己改版的那些，而是從天地玄門中參悟出來的，最純正的佛門意境。

不料他這一掌使出來之後，那裂縫之中本來散發(fā)出的澹澹金光，一下子全部滅掉，又產(chǎn)生了之前那種抗拒的感覺。

“啊這。”

關(guān)洛陽嘴角一抽。

明明大威天龍咒，已經(jīng)被證實是彼此之間存在善緣的部分原因，結(jié)果足以作爲萬佛源流的如來神掌，反而起到了負面作用。

看來那一界與關(guān)洛陽存在善緣的主因，並非只是因爲佛門功法這種東西。

他暫時放棄了繼續(xù)嘗試，還是坐回去再等等消息吧。

………………

瓊英的金豆化身，經(jīng)歷比燕青要順利一些。

她沒有遇到什麼馬賊、妖怪，在她出現(xiàn)的那個城池中，百姓堪稱安居樂業(yè)，百工百業(yè)都頗爲繁華。

白天即是熱熱鬧鬧，晚上也多有燈火。

瓊英只是隨便找了個教書先生，就打聽到了當?shù)氐囊恍┦虑椤?

原來這座城，處在大魏王朝東南部，乃是魯王的封地。

大魏雖然有皇帝，卻實行分封制，而且只過了百年，分封諸國對皇帝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敷衍到溢於言表了。

各處封地是繁榮還是衰敗，基本跟大魏朝廷沒什麼關(guān)係，全看被分封在那裡的王侯們做的如何。

魯王本事不大，但卻很幸運，他的封地靠近嶗山。

嶗山派的道士巡視周邊，捉妖驅(qū)鬼，使得周邊地區(qū)是當時少見的安寧之地，其他地方的富戶、百姓，離得近一些的都往這邊遷移，自然就使當?shù)胤比A起來了。

據(jù)說魯王的每一個兒子，十二歲的時候，都會送到嶗山住三年，看看有沒有學習道法的資質(zhì)。

可惜前六個兒子都無功而返。

沒想到魯王身子骨健朗，老來又得子。

今年他第七個兒子也滿了十二歲，又正好遇上嶗山掌教三百歲大壽，大開山門，就準備趁著賀壽的機會，把兒子帶到山上去。

“掌教大壽麼，想必也會有很多修行者前來道賀。”

瓊英想著，“我要打聽更多有用的消息，這樣的場合，豈不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