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雪花大朵大朵的飄蕩下來,落滿八歲的小江婉沐一身。她擡頭快快的打量前後左右一圈,望一眼她面前正踩著車凳,背對著她要上車的少年男子。她趁著無人注意,輕快的抖動幾下小身子,讓身上的雪花滑落下地。
她瞧一眼車頭坐著的車伕,見他臉正朝著前方望,那雙骨節(jié)粗大的手,拼命的互相搓動著取暖。江婉沐很快的收回視線,她仰起凍得緋紅色的小臉,望著已踏上車架的俊俏年約十三歲少年人。少年男子獨樹一幟的雅緻風(fēng)采,令她的眼裡有著幾分驚豔。粉色綿衣袍子的少年,登上車後,俯視到車下少女眼中的神色。
他眼裡頓時涌現(xiàn)出得意,嘴角稍稍拉開。少年人臉上帶有悅色的笑對相貌平平的小小少女,勸說:“婉沐,天冷。你進(jìn)去吧。”江婉沐聽這話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頭,輕語道:“我瞧著連哥哥走後再進(jìn)去?!鄙倌曷犨@話後,笑瞧一眼江婉沐黑黑的頭頂,伸手拉開車門,進(jìn)去坐好後,直接向外吩咐:“走吧?!?
馬車急速行駛起來,車輪下帶起的雪花和泥水,翻起來直接濺到靠近車旁小小少女的身上。江婉沐動作快快的往外跳開去,還是免不了給雪花和泥水濺到。她彎腰趕緊用手拍打著衣裳,一個矮小的身影,這時衝上來幫著她拍打。她嘴裡小聲音嚷著:“小姐,連公子爲(wèi)何不叫你先閃一邊去,才吩咐開車?瞧小姐的新衣裳髒了,這要是給人看到,又要說小姐的不是?!?
江婉沐聽出吉言語氣裡的擔(dān)心,她低頭瞧瞧自已的衣裳。瞧一眼拿出一塊乾淨(jìng)帕子,努力想擦乾淨(jìng)衣上泥水的吉言。她伸手阻止她的白費力,輕聲說:“吉言,今天下這麼大的雪,府裡的人,應(yīng)該不會到庭院玩。一會我們進(jìn)去後,躲著人行走就是。你別擦了,一會回去後,那塊地方髒,就沾水擦乾淨(jìng)那裡?!?
吉言聽江婉沐這話垂下手,擡頭瞧到江婉沐眼中的渾不在意,她眼神微黯起來。她再低頭望著粉色新衣裳上灰色泥水印。有些不安的輕聲說:“小姐,我怕這衣裳上面的印子,擦不乾淨(jìng)。吉言太小,幫不了小姐?!苯胥迓犓@話,眼裡微有些動容。可是轉(zhuǎn)而想到,她是嫡母送來的身邊人,她的眼中立時恢復(fù)平和表情。
江婉沐沒有再去瞧吉言一眼,她轉(zhuǎn)身往側(cè)門走去。吉言趕緊小跑著跟上前去。江婉沐從打開的側(cè)門經(jīng)過,看門的中年僕人,聽到動靜,探頭望到是她。冷眼一瞧,轉(zhuǎn)頭便進(jìn)看守的小屋。吉言走在後面,伸出手用力的去合側(cè)門,‘吱……吱……啞啞’那厚厚的側(cè)門,喘半天氣後,總算慢慢的關(guān)好。吉言轉(zhuǎn)回頭,望到江婉沐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她趕緊小跑步著跟過去。
江婉沐聽到側(cè)門艱難合上的聲音,聽到身後那個跑著跟上來的腳步聲音。聽見吉言快跑兩步,又滑退一步的踩雪聲音。她暗自輕嘆一聲,對自已隨身小小丫頭行事周到相當(dāng)無奈。她瞧一眼近在眼前的亭閣過道,快步上前好幾步,進(jìn)到有遮蓋的過道里面。江婉沐進(jìn)去後,就站定在那裡。靜靜的遙望著庭院中的風(fēng)景。白雪皚皚之下,庭院裡只餘下垂腰的樹枝。
她擡頭再往遠(yuǎn)處望去,在滿天飛雪中,遠(yuǎn)處亭子裡面。站著一個蒼白的綿衣女人,她的身後伴著一個同樣年紀(jì)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那女子正在張嘴同她說著話,兩人的眼光這時全盯向江婉沐這邊。隔得再遠(yuǎn),江婉沐不必上前靠近去,都知那個綿衣女人,眼裡含著傷情的淚水。
吉言進(jìn)到亭道里面,望著靜默不語的江婉沐,順著她的目光,瞧到那兩個女子。她略微怔忡下,打量下四周,輕聲音說:“小姐,你要不要過那邊瞧瞧?”江婉沐聽到吉言這話,面上依舊是木然表。她心裡卻苦笑不已,那個女人不會讓自已靠近她。
她緩緩的收回目光,轉(zhuǎn)身順著亭道,慢慢的前行。她能夠感受到那兩人一直盯著她看,吉言跟在她的身後,再瞧一眼那邊亭子裡的人,對著江婉沐的背影,終是沒有張嘴多說話,她略微低垂下頭跟著往前走。
江婉沐前行好幾步,聽到前方轉(zhuǎn)彎處傳來女子喧譁的聲音。她眉頭略低垂下來,順勢轉(zhuǎn)頭望到遠(yuǎn)處亭子裡的兩個人,見那兩人正慌張的出亭子,腳步微有些零亂的往更遠(yuǎn)處走。吉言聽到那說話的聲音,神情明顯有些慌亂起來,她小聲音說:“小姐,是二小姐她們要過來了。”
江婉沐繼續(xù)往前走,她知道以那女子的性情,自已是躲不過去的。果然再行到幾步,一身大紅花色錦衣的江家二小姐江婉嫺,陪著一個同年齡粉色大花衣的錦衣女子,攜手與她對面而來。江婉嫺自是瞧到江婉沐浴,她對那個綿衣女子悄聲音說話後,引得那女子擡頭打量起江婉沐,那女子眼裡有著好奇和驚訝。
江婉嫺望著靜靜對她行禮的江婉沐,笑著對那女子說:“崔小姐,你別介意我這個三妹不會同人打招呼,她自小就有毛病,只要看到人,就不會說話?!彼D(zhuǎn)頭瞧一眼江婉沐的衣裳,滿臉笑意說:“喲,三小姐今日送情郎出門,怎麼會一身泥水印轉(zhuǎn)回頭。哈哈哈,我就說,文采了得的連家四少爺,怎麼會心甘情願來見你,想來又是聽嫡母的話,勉強(qiáng)來見你一見。”
如果說整個江家的人,對江婉沐都是漠不關(guān)心,恨不得江家無此人。那麼在江家,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江婉嫺喜歡江家有江婉沐的存在,正好可以用姿色平平爲(wèi)人蠢笨的江婉沐,來襯托出她的種種美好。江婉嫺的生母是戲子,原來是男人的一次逢場作戲,誰知珠胎暗結(jié)。江家自是不會放任骨肉在外,只有許江婉嫺生母妾位。
從來未曾受過寵愛的生母,並未影響到江婉嫺的地位。她是庶長女,嫡母又是江家有名的賢慧女子,從小也算得上是錦衣玉食長大。而江婉嫺人越大手腕越靈活,嫡母喜歡她的直爽無心機(jī),時常帶著身邊,特別許可她跟著嫡女同去皇家專辦學(xué)堂學(xué)習(xí)。
江婉嫺小時也許不懂,可是她越大越明白,在江家只有江婉逸這些嫡女,纔是江家的嬌女,她只是嫡母用得著的一根草。她有那樣的一個生母,註定她將來所嫁之人,門第不會太高。她小小的年紀(jì),便瞧明白下人們眼裡的怠慢。她待嫡母和嫡姐更加格外的討好,心裡隱約明白嫡母心中的那根刺是誰。
江婉嫺等了好一會,見到挨近亭子邊的江婉沐,依舊是一臉的木然。她按捺不了心中那把闇火,擡眼瞧眼前長相平平的人,竟然在她生母的謀化下,已有一個才名長相聞名京中的未婚夫。她不過是比自已投胎好些,生母是名門世家的嫡女。竟然在如此落魄的情況下,還能憑藉著當(dāng)年閨秀情份,爲(wèi)女兒謀取一門好親事。
江婉嫺自覺自已相貌比江婉沐美麗,才華比不識字的她高,談吐更加不用說,比不會說話的江婉沐強(qiáng)上百倍??墒菭?wèi)什麼,自已將來的良人,門第會不如她。江婉嫺想到江婉沐的好親事,牙齒就要咬碎好幾顆。
她初初聽聞江婉沐已訂下口頭婚約,心裡很是不以爲(wèi)然。她知道嫡母面上賢慧,實際上不會讓江婉沐有好日子過。後來她打聽那婚約背後的好處,知悉嫡母因此無法拒絕,只能默認(rèn)下來時,她私下裡想起這個妹子,心裡就暗恨不已。
江婉嫺從得到消息那天起,打聽過江婉沐那位良人。知道是旁支的連家四少爺,是連家薄有才名的庶長子。連家是何等高門第的世家,那是皇家認(rèn)可的異性王爺之家,代代同皇家人有著深厚交情。而這個旁支的連家,是當(dāng)家王爺?shù)氖L弟,自幼兄弟情深,與別的旁支自是不同。
江婉嫺瞧著木頭人一樣的江婉沐,望著她眼神平靜,眼裡和臉上都沒有她意料中的怒色。她的雙手用力握緊,動了動,被身後眼尖的大丫頭壓住,聽她輕聲音提醒說:“小姐,你可不能中三小姐的計,她故意這般招惹你,就是想壞你的好名聲。想你的名聲比她的還要差。”那丫頭的聲音並不是太低,江婉沐自是聽到這話,她微擡眼望那丫頭一眼,就淡淡的閃開眼。
江婉嫺聽這話後,反而笑起來,她望著江婉沐身後,那個一直髮著抖的小小身影,問:“吉言,你家小姐身上的衣裳是怎麼髒的?是不是連家四少爺砸她雪花弄髒的?還是連家四少爺推她摔倒在地,髒的?”吉言擡頭望一眼江婉沐,又瞧一眼利眼盯著自已的江婉嫺,她抖動著小小身子,低下頭,依舊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