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樂結束了她為期一天的牢飯生涯,去客棧一看,果然少嫌他們已經(jīng)離開,她也便直接住在衙門里。
晌午時鐘七七帶來了殺人魔一案所有受害者的卷宗。
愛賭的酒鬼,賣女求榮的老漢,驕橫的官家小姐,愛偷竊的婦人……這些人的惡名昭彰,死了也讓人拍手稱快。
房間里檀香浮動,讓人神安,明樂放下手中的冊子,素手扶額,“為何我覺得他所殺皆是該死之人,你看五月初二這起,死者朱掌柜,仗著自己家里有錢有勢,強了四名清白姑娘,事后賠錢息事,可其中有一個姑娘想不開自裁,命落黃泉,這種人不該死嗎?”
“沒錯,他的確該死,可是這是官府的事。”今日鐘七七換了一身淡雅紫衣,可是眼神依舊嚴肅,令人起敬,就如一枝帶刺玫瑰。
聽她一說官府,明樂便不由眼珠一轉,翻了個白眼,大多官家的眼睛太短淺,看不到民生疾苦,只看到似錦前程。
“你只需幫我捉到殺人魔便可?!遍L滿粗繭的手撫摸著壓在袖上的深紫蓮紋繡花,那是她唯一的少女情懷,這許多年里她都選擇去做一個男人的事。
朝廷無能,貪官當?shù)?,如果想要扭轉這樣一個局面,必須要經(jīng)歷一個殘酷的過程后坐高位握重權才能決策朝堂,否則滿腔匡扶正義重整綱紀的熱情,最終只會將自己送上斷頭臺。
鐘家世代忠君護國,可到如今,成了功高震主,表面風光,實則已經(jīng)黯淡,再過個十來年,只會在朝堂政權中慘然收場,一介女流又如何?她發(fā)誓絕不讓家族落此下場。
收起心緒,撫袖的手想斂去那些不自然的女兒態(tài),最后只好握住腰間的劍,這才安心下來。
“衣服挺好看啊。”明樂彎起黑亮的眸子,打趣她。“不過話說回來,這殺人魔即使是妖,我也得有見他面的機會……”
“這個你毋須擔心,殺人魔不是專殺惡人嗎?有惡人的地方便會有他。”
“現(xiàn)在衡州人心惶惶,惡人也該夾著尾巴做人了吧?”明樂疑惑道。
“沒有惡人,我就造出惡人?!?
走到窗邊的梨木臺,鐘七七伸手推開雕花木窗,微涼的空氣吹了進來,她仰頭深呼了一口氣。
從今天開始會有六名捕快去街上“做“惡事,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有著不同的身份,去行惡。
或許這辦法十分愚蠢,但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殺人魔未留下蛛絲馬跡,她無跡可尋,只能把他引出來。
門外忽然有捕快走進來,朝鐘七七微微鞠躬,“大人,那香小寒如何處置?”
“放了?!本鞯难劬﹂W過一絲猶豫,但是明樂在此,她定然不能再繼續(xù)無憑無據(jù)的扣下香小寒。
心想香小寒這個倒霉小子,終于可以恢復自由身了,明樂的負罪感也隨之消失,內心輕快的松了一口氣,對鐘七七道,“算你尚余幾分人性?!?
過了幾刻,那捕快又來了,“香小寒他說要見明樂姑娘一面?!?
正在思考案情的鐘七七被他一打斷,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扭頭示意捕快去詢問明樂。
明樂自然答應,心里不明那香小寒有何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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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后門,香小寒在那等她,也不過是住了一天的牢,卻比明樂狼狽太多。
遠遠的看見明樂就揚起溫潤的笑,“姑娘你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直覺這人刻意與她親近,明樂內心有些抗拒,她一向不喜歡別人無緣由的對她好,衣澤常說她這是犯賤的表現(xiàn)。
“可有何事?”明樂問道。
“沒什么事,只是聽獄卒說,我能離開此地與姑娘有關,想要當面致謝?!比绻雎运~頭的凌亂的頭發(fā)和略臟的白衣,明樂真覺得這是個美好的公子,溫潤如玉。
自己冷面得毫無道理,便也扯著略帶歉意的微笑,道,“不瞞你說,你進這府衙大門,也終是與我有關,如今離開,不怪我讓你曾陷牢獄之災便可?!?
香小寒笑容依舊一絲不減溫和,只是添了若有若無的憂慮,“人生在世,一切或許早已注定,何怪之有?”
真要怪,也該怪老天。
不想猜測他莫名的郁悒,明樂想起自己該回去復習往日所習法術,因鐘七七說從今晚開始要守夜,留意那六名捕快的冷煙令。
“我那邊還有事,公子先回去吧?!?
“嗯,再會。”香小寒微微低頭算作別禮。
帶他轉身之際,明樂看他這單薄的身形不由道,“近來因殺人魔一案衡州不太平,公子晚上最后莫要出門。”
香小寒身形一愣,背對著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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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小寒有些無神的回到他的府邸,沐浴后才系上里衣的帶子,頭便開始疼痛,桌上上好的瓷杯皆被打落,那些骯臟痛苦的記憶一遍遍的落在眼里。
“求你不要……”他捂著頭跪坐在地上,眉頭緊鎖,冷汗一滴滴的砸在地上。
這張猙獰的面容,哪還是溫雅公子,那是魔鬼即將出來的樣子。
“邑歡…可以了?!?
可以了,該結束了,香小寒那一刻仰頭慘叫,瞳孔放大,豆大的淚水流了出來。
不行,無法結束的,世事怎可如此容易了結?若是所有的仇恨都能輕易抹去,世間哪來如此多的孽債。
他跌蹌著走到梳洗臺,顫抖著手打開抽屜,里面安放著一面圓銅鏡,上面鐫刻著赤紅團魚,魚紋色彩模糊。
可鏡子還是鏡子,什么樣子照,什么樣子便出來。
“你以為走到衡州就能重新開始了?香小寒,不可能,骯臟無處不在?!?
鏡子里與他面貌無異的臉冷血笑道,猩紅的眼睛就像是灌了血一樣。
他搖頭,蒼白的臉毫無光彩,“不……”
“我殺光那些骯臟的人,給你一個干干凈凈的世界,這樣不好嗎?”邑歡瞪著凌厲的眼睛,卻皺著眉頭,語氣輕緩,如同京劇里濃墨重彩的臉畫缺了半邊,扭曲而奇異。
香小寒無法去看這樣的他,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他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或許是母親死的時候,或許更早之前。
“那個姑娘,你喜歡她是嗎?我也喜歡她啊,為何不留住她?”
瞬間他如被冰雹打了一下,雙手激動的握住鏡子。
“邑歡!你要做什么!”
鏡子里的人扭曲的笑了,“你會知道的,香小寒,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嗎?”
“不……”他的頭又開始痛起來,空曠的房間里,他的嘶吼刺開了風,夾著點寒氣,最后在庭院旋了幾下落下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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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一名偽裝成惡霸的捕快掀翻了年過古稀大爺?shù)臄傋樱ζ淙蚰_踢,直到奄奄一息,這名捕快很有做惡霸的天分,在施暴的前一天,他就猥褻了幾名女子。
為了完成鐘七七交托的任務,他賣命的行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好是惡,只知道抽簽抽到了他,那便要完成任務。
晚上約莫亥時時分,六扇門的冷煙令在夜空中綻放了一朵巨大的煙花。
“是東北方向的小葉!”判定方向后的鐘七七叫醒同在守夜卻打呼嚕的明樂,隨即往小葉所在的方向去。
為了在最快的時間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這六個捕快晚上都在一個近距離范圍內盡量不刻意的活動。
小葉是路過江亭被害的,邑歡一靠近他,他便放出了冷煙令,死亡的過程異常痛苦,邑歡開始一根根打斷他的手骨和腳骨,割開了他手上的血管,然后用刺刀扎破了他的肺。
鐘七七趕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邑歡一身黑衣站在那,鐘七七走過去與之周旋,卻碰不到對方的衣角。
明樂忍住了對血液的作嘔,走到小葉旁邊,看他多半是活不了了,不知為何眼睛一熱,卻只能問道,“可有遺愿?”
小葉嘴里冒著血泡,抽搐著想張嘴,“我……”
看他嘴唇蠕動,可發(fā)不出一個字,明樂只好不停的點頭說,“好好好?!?
這是第一次,明樂為一個陌生人流淚,莫名的,或許是因為可憐,或許是一種對生命的流逝而產(chǎn)生的無可奈何。
殺人魔就在那,明樂站起身來,手里掐著術法,心想,六道輪回,怪物,你犯諸多殺戮,不知要用幾世來償還。
沖過去的時候,鐘七七看見她上前,特地把邑歡引到與明樂背對的位置,方便她下手。
可是邑歡那一刻感覺到了,以為鐘七七的幫手來了,提氣回頭,面具里的臉這才看見是明樂,霎時想努力收起氣勁,可只能收一半。
明樂的洗心換骨施展不開,低估了他的力量,遂旋身扭頭躲開,身體失了勢似要一腦袋栽在地面。
忽然有人提起她的腰帶,明樂趕緊抓住那人,忽然覺得手感熟悉,落地時抬頭一看,頓時欣喜得像個孩子一般,“你沒走?”
“這個月的月錢還沒發(fā),你要是死了我覺得不劃算?!蹦麓貉├渲標砷_她的腰帶,寒目一掃明樂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把手拿開。”
“哦?!?
明樂低垂的眉眼帶著溫情的落進邑歡的眼里,面具下的嘴角閃過嗜血的微笑,下一秒飛身前去,黑衣與夜色擦肩。
“小心!”看著揚手上前來攻擊的邑歡,明樂直覺穆春雪凡體肉胎必然不是這怪物的對手。
穆春雪一把推開她,后退幾步后旋身到屋頂上與之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