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竟然還挺乾淨。”
李平安瞧著這已有些陌生的洞府，嘴角多了幾分安然的微笑。
清素道：“我偶爾會回來修行。”
她腳尖輕點，身形飛過蓮花池，落去了前方的搖椅中，窈窕的身形與搖椅的弧度完美貼合，一雙雲靴自行脫落、飄去角落，兩隻木屐狀的玉質拖鞋自行飛來，擺在了搖椅旁。
清素隨手拿出了兩隻酒壺，擡頭對李平安輕輕眨眼。
“要喝一杯嗎？”
“難得師父有雅興。”
李平安笑了笑，走去了師父身旁。
他原本的專屬躺椅，現在還是那般潔淨如新，幾百年的歲月並未在它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師父也一般。
李平安注視著她清美的面容。
每當與師父一同相處時，他道心就會變得無比寧靜。
李平安記憶中最舒服的一個下午，就是在這個洞府前，頭頂是籠罩著洞府的透明大陣，他就躺在陽光下，手中捧著一本經文，身旁伴著蟬鳴蟲聲，師父在洞府內，師妹在遠雲中，當時什麼也沒想，慢慢地睡了過去。
清素在袖中取出了一隻小巧的酒壺，遞到了李平安手中。
裡面是瑤池特供的仙釀，也只是在蟠桃會時，纔會被仙子們搬出來給羣仙享用。
兩杯仙釀下肚，李平安主動開口：
“師父不用擔心我，我其實還好，沒有那麼大的壓力。”
“嗯，”清素輕聲應著，並未多說話，只是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水，“那就多喝點，但求一醉也是挺不錯的。”
李平安扭頭瞧著她。
不是說好安慰他這個天帝，幫他這個天帝緩解壓力嗎？
他其實已經察覺到了，師父今天情緒有些異常。
又或者說，師父在許久之前，看他的眼神逐漸出現了變化，這個變化持續了長達數百年。
他在玄都城閉關時，師父幾十年現身一次，這時的感覺最爲清晰。
李平安仰頭灌了一口仙釀，苦笑道：“弟子也不能騙您，這酒我是喝不醉的，弟子道軀已與普通大羅金仙不同。”
“哦。”
清素低聲說著。
“師父您是不是有話想跟弟子說，”李平安用一種儘量平靜的口吻，“這裡就咱倆，您有話就直說，如果是師父您的話，就算違背原則的請求，沒有違背的那麼厲害，弟子都可以答應。”
清素笑瞇了眼，卻並未多說什麼。
李平安心底反而莫名有些緊張。
師父她今天也要攤牌了？
他倒是不確定，師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但他確定，他對師父，確實是有點非分之想，又不敢開口的。
一個是因自己紅顏知己已三位；
另一個則是……
他怕師父會因此遠去，而清素極有可能做出這個選擇，她性子就是這般。
清素似乎想找個話題，喝了幾口仙釀便主動問：
“封神大劫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所說的神話又是怎麼回事？”
“神話啊。”
李平安笑了笑，簡單介紹道：
“弟子也不瞞您，到現在了，也沒有瞞的必要，此事也只有師父知曉。
“我跟父親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沒有仙法，沒有仙術神通，有的是無靈之術，我們稱之爲科學。
“我跟父親如何來到這裡的，我還在調查，東皇太一說的那個理論倒是很有可能，就是有關天地變數，天地在求援，等等。
“在我的老家，有許許多多的神話，就是在我老家華夏文明古代時產生的、對自然現象的崇拜和信仰，以及對一些古遠部落文化、傳聞的記錄。
“比如，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精衛填海、燧人取火、封神演義、西遊……等等。
“我很早之前就發現，我們當前這個世界，簡直就是我老家世界的文化集合，南洲出現了大夏、大商，也是我老家中歷史上確實存在過的古國，這已經挖出很多遺址了。
“我此前就懷疑，這個天地跟我老家的神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會不會是，這個天地遭受了終焉大劫毀滅之後，南洲之地倖存了下來，將這裡的神話文明傳承了下去，南洲變成了我老家的那顆星辰？”
清素似懂非懂，問：“是這般嗎？”
“不知，還要慢慢去驗證，探查。”
李平安笑道：
“我老家的那個世界中，我們生活在星辰上，星辰卻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塵。”
他起了談興，與清素聊起了宇宙與星空。
清素專注地聽著、思考著，時不時會問一些有趣的問題。
這讓李平安心底感慨不已。
師父果然跟尋常女子不同。
跟尋常女子獨處的時候，聊這些可是大忌！
兩張躺椅旁漸漸多了幾個空酒瓶。
清素略有些醉意，嘴角笑容變得明顯了許多，雪白肌膚下有著若隱若現的紅暈。
當雲冰仙子的冰雪消融，此情此景足以讓任何男子道心動盪難安。
李平安倒是清醒的。
他現在面對準提接引鴻鈞甚至自己的超脫者老師，都不會有如此猶豫的時刻。
但一些話只要到嘴邊，他就彷彿看到白衣如雪的眼前人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道心還會莫名有些揪的疼。
清素問：“那，徒弟，我們當前這個天地，大概還有多少年就要終焉大劫了？”
“樂觀點估計，幾萬年還是有的。”
李平安緩聲道：
“此前我們在天外獵殺瞭如此多的先天神魔，天地本源物增厚了許多。
“如果沒有外力干預，而且六聖不會突然叛離這個天地的話，說不定還能過一個元會，終焉大劫纔會抵達。
“這是最理想的狀況。”
清素問：“爲何這般說？”
“因爲我個人感覺，或者說從當前的種種跡象來看，超脫者老師不會給我們太多機會。”
李平安無奈地嘆了口氣：
“現在肯定是有什麼變數存在。
“這個變數能影響到我這位老師提取我們這個天地間的天地本源物，而只要封神大劫順利走完，這個變數就會被扼殺。
“具體的變數是什麼，我還沒找出來，而且這麼說其實很籠統。
“這個變數有可能指的是截教，截教現在集合了巨大的生靈戰力，封神大劫針對的就是截教。
“也有可能是天道狀態的變化。
“總之，我們不想坐以待斃，天庭也好、三清也罷、以及所有的生靈也好，都會想辦法增加我們渡過終焉大劫、對抗超脫者掠奪的勝算，而佔據了全面主動的超脫者老師，必然會在他勝算最高的時候出手，不然他從遠古謀算到現在又在等什麼？
“所以我悲觀估計，封神大劫結束後，老師大概就會出手，最多不超過兩三千年。”
李平安說到這，心情沉悶了許多，低聲道：“我們可能，只有兩三千年的時間了，師父。”
“這麼短嗎？”
清素不以爲意地說著。
“其實也不短了，兩三千年也夠我們活很久了，我現在已經幾百歲，我在百歲後就告訴自己，以後活的都是白賺的，哈哈……”
“要不，我不當你師父了。”
清素突然輕聲說。
李平安喝酒差點嗆到。
“不是，怎麼了？”
“我早已沒什麼能教你，你三個師父中，只有我實力是最弱的，也沒什麼其他本領。”
清素平靜地說著，也不去看李平安，只是瞧著前方略微出神。
她道：“而且，做你師父這麼多年，也只是最開始那幾年教了你一些鬥法和修行的本領，在你身上得到的好處卻是更多一些。”
“一日爲師，終生爲師。”
李平安有些著急地說著：
“師父就如弟子心中一束月光！
“弟子每當彷徨無措時，想到師父，總能動力十足！
“師父您對弟子的影響，比其他兩位老師都要大很多的！師父你千萬不要因爲自己修行時間太短就有壓力！”
“是這樣嗎？”
清素似乎並未開心，又似是有些開心的。
她那張精緻水潤的臉蛋上，總是很少流露出表情，有時微微抿嘴就是笑了，有時像是在發愣實際上是在表達不滿。與道相近，與塵相遠。
清素默默喝了些酒。
李平安著實有些搞不懂，平日裡轉動賊快的大腦，這一刻幾乎短路。
李平安扭頭看著她，洞府內點綴的寶珠散發著點點仙光，點點仙光在她肌膚上映出晶瑩光亮。
“我不想做伱師父了。”
清素小聲道：
“不是因本領如何，只是不想了。”
“這……”
李平安苦笑：“是因平時我少了與師父您交流嗎？最近這些年我確實忙著修行，而且確實也在爲天地間的諸多事煩憂，如果這個天地間我沒有那麼多牽扯，只是師父的弟子，那我其實不會做太多事，安安靜靜在山中呆著就很舒服了，可我一路走過來，終歸是多了許多牽掛，我……”
“我想做其他的。”
“嗯？”李平安怔了下。
清素扭頭看向一旁，剛纔的這話語聲說的細如蚊聲，而此刻她那張清美面容上多了幾分不安。
李平安沒有回答。
他繼續低頭喝酒，目中卻帶著幾分思索。
清素似是懂了什麼，同樣在旁喝著悶酒。
兩人似都有著心事，而這份心事的源頭，就是那本李大志早年編纂的……
《仙雕俠侶》。
此地的氛圍也從先前的自然融洽，多了些微的尷尬。
清素道：“若你不願意，那就當我沒提……”
“要換個稱呼嗎？”李平安突然問。
“什麼？”
“就是，要換個對彼此的稱謂嗎？”李平安小聲道，“就如楊過喊小龍女的時候，是龍兒什麼的。”
“可、可，嗯，”清素清了清嗓子，“她們幾個都喊我清清，你喊我道號就好。”
“素兒？”
“嗯，那我喊你安兒。”
李平安額頭多了幾道黑線。
清素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又小聲道：“那就喊你本名吧，你畢竟是天帝，要注重威嚴，私下裡也是。”
“好……素兒……”
“李平安。”
李平安道心像是被人輕輕抓住扔到了雲端，一時有些飄飄然、蕩蕩然，落不到實地。
他舔了舔嘴脣，嘴角的笑意有些掩蓋不住，但又不敢笑出聲。
再看清素時，她已經別過頭看著另一邊，緊閉著眼，呼吸也屏住了，茭白雪潤的臉蛋上掛了少許紅暈，睫毛也在微微顫抖。
李平安將自己的躺椅橫挪三尺，不經意間用了一手造物的神通，讓兩把躺椅的扶手自然消融。
他側身起來，瞧著身旁這位雲冰仙子的面容。
清素似乎有些煩他這般，皺眉抿嘴，進而輕輕咬了下嘴脣，略微扭過頭來、微微閉上雙眼。
李平安低頭欣賞著眼前的仙子。
她身上的柔裙就宛若雲朵做就，身形輪廓那般窈窕柔順，就宛若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李平安竟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只想如此近距離的看著她。
片刻後，清素有些不解地睜開雙眼。
她在凡俗用仙識偶然見到的那些夫妻、道侶，肌膚之親好像都是要碰到一起……
李平安喉結微微顫動，俯身低頭吻了下去。
清素交迭在小腹前的柔荑下意識攥緊，她下意識想要躲避，又強行控住了自身，感受著人生第一次相吻時道心出現的明顯悸動。
李平安明顯是不滿足於此，又怕嚇到眼前的美麗女子。
他動作十分輕柔，兩人的氣息開始緩慢糾纏，被引導者逐漸忘記了緊張、放開了對自身的禁錮，引導者開始嘗試得寸進尺……
咔噠。
一旁突然響起了輕微的聲響。
兩人的動作瞬間頓住，同時睜眼、扭頭看向一旁不知何時出現的身影。
一名年輕女子的虛影出現在不遠處，坐在一隻小馬紮上，翹著長腿、磕著瓜子，背後有一口大鐘的虛影。
混沌鍾鍾靈！
“繼續，不用管我。”
鍾靈不以爲意地說著：
“我是寶物不是生靈，您兩位也不用害臊，你靈臺那麼多寶物不也在瞧著。”
李平安靈臺處的幾件靈寶瞬間自斂靈光。
此刻清素竟是十分淡定，身形飄然而起，略微褶皺的長裙瞬間恢復柔順，伴著些許仙光飛去內洞。
“你忙，後面再找機會。”
李平安咬牙切齒地瞪著鍾靈。
此前他一直想得到的這件重寶，現在看起來，裡裡外外都透著幾分可惡。
李平安看了眼內洞中，卻發現師父的身影已是沉入了蓮花池的池底，蓮花池被直接冰封。
哦，對，不能叫師父了。
素兒。
嘿，這找誰說理去。
沒想到終焉大劫還有這種作用呢，讓師父可以放下所有的疑慮。
“老師讓你來的？”
李平安淡定起身，自一旁攝來了一張座椅，直接坐去了混沌鍾鍾靈身前。
“怎麼，老師是想招募我？”
“並不是。”
鍾靈微微撇嘴：
“你老師對你自是對得住的，雖然他對其他生靈都對不住。
“他讓我過來傳信，是讓你贏鴻鈞一場，鴻鈞稍後就會想辦法把戮神槍和他要告訴你的那個秘密送過來。
“與太一相比，你可真是……得天獨厚。”
“哦？是嗎？”
李平安沉吟幾聲：“能冒昧問下，你爲何要追隨我老師？”
“看他可憐。”
“這？”
“開天斧只有一件，世界卻已輪迴許多次，每次我都是開天斧的重要組成部分。”
鍾靈笑瞇瞇地道：
“太極圖和盤古幡是沒有靈性的。
“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其他的事，要等你老師告訴你，如果你能活著讓他開口的話。”
李平安表情變得無比凝重。
鍾靈繼續道：“你老師讓我傳的信兒很簡單，太一會轉世成爲帝辛，你讓小狐貍一縷元神轉世成蘇妲己，也算幫太一圓了這個遺憾，如何？”
李平安很快點頭：“小事，稍後我就安排。”
“此事不能告訴太一。”
“好，”李平安沉吟幾聲，“有什麼辦法可以爭取到你的幫助嗎？”
混沌鍾鍾靈上下打量了李平安幾眼，輕聲道：“只要你能做到一件事，我可以對你效忠。”
“何事？”
“在你老師動手前，汲取走所有的天地本源之力，雖然這麼幹會毀掉這個天地，但你也就有了衝擊大道聖人的機會。”
鍾靈淡然道：
“不然，你永遠無法真正理解歲月大道的本質。
“一個無法理解我的人，憑什麼要我對他效忠？”
“那好吧，我可以再問個問題嗎？”
“隨你，回答不回答也隨我。”
李平安沉聲道：“我跟東皇太一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