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百官跪伏在地,偌大的寧坤宮鴉雀無聲。
百里君熠愣愣的跪在地上,只感覺整個人猶如沁在冰窖之中一般,前段時間他還沉浸在母子相聚的歡樂中,這才短短幾個月不到一年,母妃就過世了,而且是橫死在他面前。
沈凝華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傳遞著無言的安慰。
百里君熠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感覺到掌心傳來的溫度,麻木的心臟才慢慢的復(fù)蘇:對,他還有凝華,他還有孩子,身為人夫、身為人父,他能脆弱,但絕對不能倒下。
百里擎蒼愣了好一會兒,才出聲下令:
“將馮氏待下去,找個地方安葬了吧。君熠,將你的母妃送回芝春殿,以皇貴妃之禮下葬,就依你母妃生前所言,葬入朕的側(cè)陵,讓她方便在朕百年之后找朕算賬。”
“是,兒臣遵旨。”
百里君熠起身,彎腰將步云傾抱起來,一步步走出了寧坤宮。
百里擎蒼環(huán)顧著四周,看著跪伏在地上的百官,周身的怒氣猛地爆開:
“怎么不哭了,今天讓你們來不是為了哭喪的?趙氏以皇后之禮下葬你們不該哭?賢貴妃過世你們不該哭?難道哭不出來?要不要朕幫你們?”
此話一出,哭號聲頓時沖破云霄,官員們涕泗橫流,命婦們淚濕巾帕,聽者傷心聞?wù)呗錅I。
百里擎蒼看了一會兒,忽然嗤笑了一聲,表情說不出的嘲諷和悲涼,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寧坤宮。
太子百里瑾逸跪在地上,臉上帶著未干的淚痕,眼神卻格外的冰冷無情。
這是一步險招,一個不好他就聲名掃地,太子之位不保,幸好事情有驚無險的過去了,母后死了,趙家滅了,賢貴妃服毒了,百里君熠的身份也曝光了,他這一招也就成功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容易多了。
芝春殿內(nèi),看到百里君熠抱著步云傾回來,宮女奴才們愣在當場,紛紛猜測著什么情況。
沈凝華掃了一眼他們:“去內(nèi)務(wù)司領(lǐng)取皇貴妃的宮裝、首飾,準備熱水,我親自替母妃凈身。”
宮人們傻眼,聯(lián)想到熠親王的臉色,心中一道驚雷炸開:賢貴妃娘娘薨了!
當下也不用沈凝華再催促第二遍,連滾帶爬的各自忙活開。
百里君熠將步云傾放在床上,仔細的幫她整理好裙擺、頭飾:“凝華,你覺得為了一份名單,母妃這樣做值得嗎?”
沈凝華沉默,想到寧坤宮內(nèi)那番對話,良久才開口:“母妃這樣做不單單是為了一份名單。”
“那是為了什么?本來一切都不是好好地嗎?她前段時間還說要等詠宸和珞瑤長大,現(xiàn)在卻……”百里君熠咬著牙關(guān),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幾乎讓他的胸腔炸開。
“我也不明白,想來母妃自己最后也沒明白。不過,現(xiàn)在追究這些也沒用了,君熠,母妃以前太累了,現(xiàn)在趙慧盈死了,趙家也倒下了,沈家沒了,蕭家也朝不保夕,她累了,也該休息一下了。”
她理解那種痛苦,一個人將仇恨當做了活著的目標,等到這些目標一個個倒下之下,身體這幅驅(qū)殼,也就沒有了活著的動力,茫茫然、空蕩蕩。
步云傾活的太累、太苦,她心中的仇恨太深、太濃,也許用這種方式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百里君熠一把抱住沈凝華,用力的幾乎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凝華,你不要離開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沈凝華拍著他的后背,眼中帶著隱隱的淚光:“我不會離開,詠宸和珞瑤也不會離開,我們一家四口會永遠都在一起。你還有我們!”
趙慧盈的喪禮剛剛結(jié)束,步云傾的喪禮便開始。
一個尊崇皇后喪儀,一個按照皇貴妃規(guī)格出殯,皇貴妃位同副后,剛剛聲嘶力竭的在皇后喪禮上哭完的百官和命婦,緊接著就來到了芝春殿。
百里君熠和沈凝華一身孝衣跪在殿中,文武百官跪在兩側(cè),哭聲比寧坤宮低了很多,很多官員和命婦眼腫的猶如核桃一般,有些人聲音已經(jīng)沙啞的哭不出來。
才過了兩天的時間,百里擎蒼看上去卻蒼老的很多,站在芝春殿的門口,他竟然有些怯意,腦海中莫名的想著那天步云傾的問話:
“你告訴我,你有心嗎?”
朕有心嗎?
百里擎蒼閉了閉眼睛,朕有!
原本朕以為這顆心早已經(jīng)被磨礪的堅不可摧,任憑刀槍劍戟都難以傷其分毫,可是朕沒想到,這顆心也有脆弱和膽怯的時候。
內(nèi)侍總管上前輕聲提醒:“皇上,該進去給賢貴妃娘娘上香了。”
“嗯。”百里擎蒼點點頭,舉步走進芝春殿。
殿內(nèi)的哭聲頓時響亮真切了許多,許多命婦已經(jīng)昏厥了過去,也不知道是哭的還是累的。
百里君熠起身親自點了香恭敬的遞給百里擎蒼:“父皇,請為母妃上香。”
百里擎蒼看著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君熠,要保重身體。”
“是,兒臣謝父皇關(guān)愛。”百里君熠態(tài)度恭敬,只是這份恭敬之中卻摻雜了無盡的疏離。
百里擎蒼喉頭一哽,只覺得心中一陣刺痛:“你……”
百里君熠彎腰退開,將位置空出來。
百里擎蒼眼中惱怒之色一閃,最后輕輕地嘆了口氣,想來這孩子是在怪他當時沒有開口阻止步云傾的舉動……
上香結(jié)束,百里擎蒼看向沈凝華:“凝華,這里有的是人,你不必徹夜守著,早點回府去,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
沈凝華抬頭:“是,兒臣知道了。”
百里擎蒼斂下眼眸,負手走了出去。
明日才要入葬,晚上百官命婦們都回去,偌大的芝春殿只剩下百里君熠、沈凝華和一群宮人。
百里君熠揮手讓宮人下去,跪在地上將紙疊的元寶不斷的放在棺木前面的金盆之中,紅色的火焰燒的旺盛,偶爾還有飛灰飄散。
百里君熠眸色深沉,臉上帶著些許矛盾和掙扎:“凝華,若是我想要離開京都,你覺得如何?”
沈凝華抬眸,臉上帶著些許疲倦,但雙眸卻格外的明亮:“離開京都,你不爭了?”
“不,我只是退一步。”
“你可知道,有時候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百里君熠轉(zhuǎn)頭,眼神格外的認真,眼底|火光閃爍:“也有可能是海闊天空!”
沈凝華眼神一閃:“你想要退到哪里?”
“這要看父皇的安排了。在趙氏的喪禮上,母妃的身份已經(jīng)爆了出來,想來前段時間看我不順眼的官員們也該發(fā)難了,到時候,京都定然一番風起云涌,我現(xiàn)在的勢力還太弱小了,如果我能更強大一些,如果我有把握一舉將卿天閣和碧云閣的人拔出,母妃也……”
百里君熠說的又快又急,言語之中帶著濃重的懊惱和悔意:
“凝華,我不是怕這些即將到來的浪潮,如果我孑然一身,我定然攪他個天翻地覆,可是現(xiàn)在不行,我有你,有兩個乖巧的孩兒,我怎樣都沒有關(guān)系,但是我不能讓你們冒險,所以,我要退這一步。”
沈凝華認真注視這他,忽然笑開:“好,我們在京都攪起的風云太大了,也該將這個擂臺讓給別人打一會兒了。”
百里君熠握住她的手,仔細的包裹在掌心:“只是這樣一來,要委屈你和兩個孩兒了。”
沈凝華輕笑一聲:
“苦日子我可是過了許久的,我們的孩子也不是嬌弱的,再者說,即便是我們離開京都,也是以皇子分封為由,到了封地,自然也是一方之主,即可欣賞他處美景,又可暗中發(fā)展布局,有什么不好的?”
百里君熠也笑起來,心中暗暗的慶幸,他慶幸當初自己的死纏爛打,慶幸厚著臉皮娶到了凝華這個漂亮媳婦,如果沒有她,自己的人生將會截然不同。
“凝華,謝謝你。”
沈凝華抬起眼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弧度美好,她就像是最美麗嬌艷的花朵,看上去弱不禁風,可是不管風雨大多,都能淡然綻放:
“你我何須言謝?”
百里君熠將她攬入懷中,兩人互相抵著額頭,視線交纏、呼吸相聞:“凝華,我愛你。”
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一句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心中的高興和激動,只能用這句話來概括。這樣的妻子,得之三生有幸,如何能夠不愛?
沈凝華靠在他的肩膀,臉上的笑意溫暖、滿足。
百里君熠對能夠娶到她心存感激,而她又何嘗不是多次在心中感謝他的堅持。
如果不是愛上了他,她就會像是步云傾一般,將仇恨看做唯一活下去的動力,等到報了仇,了了心愿,她活著的意義也就沒有了,一生只為仇恨而活,那樣的人生該是多么的可悲……
如今有了稱心如意的夫君,有了兩個聰明可愛的孩兒,她時時刻刻都在感謝上蒼的厚待。
前后連著兩場國喪,整個京都都沉浸在一片肅穆之中,就連最熱鬧的街市都安靜了許多,只是這份平靜之下,洶涌的暗潮已經(jīng)在醞釀,等到爆發(fā)出來,又是一番石破天驚。
九日后,百里擎蒼開始早朝。
沈凝華親自幫百里君熠將朝服穿上,唇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小心一些。”
百里君熠輕笑,眸色卻格外的深沉:“放心,即便是要離開,也要給百官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