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地上所有的熏衣草都已經被踐踏成泥,但人眼看不見的地下,卻是另外一個世界,生長著各種各樣的根莖。
這些根莖平日默默的在幽暗的泥土世界里穿行,聽不懂人言,自在寧靜。
然而池小夜體內透出的綠光滲入泥土,瞬間化成無數的絲光穿行在這些根莖之中,這些根莖卻似乎聽懂了池小夜的悲鳴,驟然變得無比的狂亂。
體內涌出這兩條耀眼綠光之后,池小夜就頓時無力的軟倒,而這些平素比蝸牛還要緩慢的植物根系,卻是以瘋狂的速度穿出了泥土,甚至發出了無數嗤嗤的破土聲。
一條條白色、黃色的植物根系也如同悲鳴著,剎那間涌上了徐寧申的腿腳。
……
天還未明。
一團烏云籠罩著大荒澤中的一個湖。
這個湖一半是水,一半是泥,渾濁灰黑的粘稠湖水之中,漂浮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平坦泥丘,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塊的浮冰。
一頭毛色烏黑的生靈在其中一塊泥丘上掙扎著。
因為掙扎的時間太久,這頭生靈身上已經裹著一層層不同時間干透的泥皮,圓滾滾的,連本來面目都已經看不出來,唯有三條黑色毛茸茸的尾巴還露在外面,在泥水中拍動。
這頭生靈的體力明顯也已經消耗到了極致,甚至已經無力發出什么聲音,整個身體都在發寒般的無力顫抖著。
就在池小夜發出悲鳴,一條條植物根系狂暴的破土而出時,一聲莫名的輕微水響,這頭生靈高高隆起的腹部癟了下去,一個混雜著泥水和血水的黑毛小生靈降臨在了這個世上。
裹在泥團中的這頭黑毛小生靈的母親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和生命,安靜的死于這黑暗的泥湖之上。
……
暴走的植物根須全部往后扯著徐寧申。
大多數根須對于修行者而言是脆嫩的,這一剎那,就有許多根須崩斷,但這無數根根須一齊形成的合力,卻也是將徐寧申的身體瞬間拉得往一側傾倒了下去。
對于徐寧申而言,在天亮時慢慢殺死林夕,就是他最后的解脫,他只要保證自己在慢慢殺死林夕前還活著就可以了,所以他毫不猶豫的用出了千魔窟獨有的殺生術,瞬間瓦解了林夕和池小夜的聯手之勢。此刻他對于自己的生命都是冷漠的,但這些從地下涌出,瞬間將他扯得失去重心的植物根系,也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讓他無比的震驚。
“這個世上,竟然還有能御使死物的修行之法?”
在他和云秦、甚至唐藏和大莽的幾乎所有武者和修行者的眼中,花草樹木,自然都是不能動彈的死物,怎么可能成為修行者用以對敵的兵刃。
“蓬!”
他的一側肩膀重重的著地。
可是池小夜此刻也頹然的軟倒下來,雖然她手中的明月般圓環終于和徐寧申的身體脫離,但因為相互拉扯之力,她就倒在徐寧申伸手就能夠得著的地方。
徐寧申刺向她脖子的一劍雖然因為自身的側向跌倒而落空,但此刻池小夜依舊近在他眼前,他便沒有起身,只是躺在地上便狠狠的一劍再次朝著池小夜的身體刺了過去。
林夕已經到了池小夜的身旁,看到這一劍,赤手空拳的林夕知道自己無論攻擊徐寧申身體的任何部位,恐怕徐寧申都不會管,只會先行將這一劍刺入池小夜的體內。
于是他發出了一聲厲嘯,以超越平時極限的速度,雙手抓住了池小夜身上的綠袍,往旁邊甩出,同時自己的身體也猛烈的沖前一步,轉身。
借著這超越平時極限的一甩一轉身,他的身體擋在了池小夜的身前,“當”的一聲,徐寧申的一劍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背上。
林夕再受重創,背上所受的巨力壓迫震蕩至胸腹之間,令他喉間再度充斥腥甜的血腥氣息,然而他此次卻是并沒有借力再往前沖出,而是不惜更大的損傷,猛的踏出一步,撐住自己的身體,再次轉身,他的右腳,用盡全力,踏在了地上。
這一腳踏下,林夕的身體劇震,喉間的腥甜氣息終于壓抑不住,一口鮮血再度從他的口中噴出。
但于此同時,一道藍光卻是也從林夕的腳下射了出來,射向徐寧神的咽喉。
徐寧申此時已然站起,另外一手的長劍揮出,正準備瞬間斬下林夕的一條手臂,然而他沒有想到,明明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林夕,竟然還有如此陰險的后招,而因他和林夕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這條藍光的速度又實在太快,他竟是避無可避,唯有將大量魂力瞬間強行聚集至他的咽喉。
“咄”的一聲悶響。
藍光刺入他的咽喉,蘊含的力量,竟使得他的頭顱硬生生的往后仰去。
池小夜已然身體虛弱的連戰立都根本無法站立,對方的主動求死般心志以及來自千魔窟的修行秘術,使得她和林夕的聯手已然陷入絕望的死局,然而因她和林夕最后隱匿手段的用出,此刻終于出現了一絲契機。
她的身體被林夕甩得往旁邊栽出,她體內那股只對林夕時用過一次的獨特力量已經全部耗光,然而此時,她蒼白如瓷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潮紅,她體內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一些魂力,在此刻也被她全部逼出,貫入了她手中的明月般圓環之中。
她手中明月般的圓環從她手中脫手,旋轉飛了起來。
徐寧申的頭顱剛剛往前探回,這一輪明月便飛旋到了他的眉宇之間。
他好像自己撞上了這輪明月。
“噗....”
一聲極低的輕響。
明月掠過了他的雙目,他的眼睛上出現了兩條細細的血線,接著鮮血和眼白等物,便從這條血線之中涌了出來。
痛苦和黑暗,瞬間籠罩了徐寧申。
“啊!”
他看不見眼前的天地,看不見林夕,唯一支持著他的世界驟然崩塌了,恐懼和絕望,也瞬間重新占據了他的心田,讓他發出了一聲異常凄厲的痛苦嚎叫聲。
……
就在徐寧申的雙眼瞎掉,陷入永恒黑暗中時。
林夕抓起了地上幾名流寇的尸體,朝著兩旁砸了出去。
徐寧申凄厲的痛苦嚎叫著,朝著其中的一句尸體撲了過去,雙手一長一短兩柄劍都深深的扎入了那具流寇的尸體之中,他的整個人也因為用力過猛,而和那具尸體撞在一起,滾倒在地。
也就在此時,大荒澤某處的泥土上,那個在血水和泥水中降生的小生靈,扭動著,四個爪子撥動著,從血水和泥水中爬出,努力的睜開了眼睛。
在它睜開眼睛之時,天地之間有許多看不見的元氣匯聚過來,沿著獨特的軌跡緩緩的注入了它的身體。
它喝出了一口氣,在這個人世間的第一口氣,一口凜冽至極,將它身前的水汽全部瞬間結成白霜和冰屑的寒氣。
它的毛發是純黑色的,它也有三條狐貍般的黑色尾巴,它的身子也和狐貍相差無幾,但面目卻是即像狐貍,又像貓,一雙純黑色的眼珠,在臉上顯得分外的大。
因為生下它之后,它的母親便已經死了,所以它接受不到任何的指引,所以它只是孤零零的停留在這塊泥殼上,略帶恐懼的,懵懂的,茫然的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自己從哪里來,又有哪里可以去。
天開始亮了。
這頭懵懂的小獸瑟縮的團起了身子,繼續等著,看著。
林夕強忍著胸腹之中撕裂的痛楚,再次將數具流寇的尸體拋了出去,拋得更遠。
徐寧申嚎叫著,又撲了出去。
林夕用力拍了拍兩頭被馴養得十分溫順,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的天茯獺,這兩頭有著寬厚肉掌的巨獸略微吃痛,低沉的叫著,往前奔出。
剛剛將一名流寇的身體上刺出了十幾個劍孔的徐寧申朝著這兩頭巨獸飛撲了過去,厲嚎著,雙手的劍連連的刺入了這兩頭巨獸的體內,即便是感覺得出這并非人類,瘋狂慘嚎著的徐寧申也根本不停止。
在徐寧申朝著這兩頭巨獸撲上去之時,林夕攙扶著池小夜,遠遠的走開。在徐寧申的瘋狂慘嚎聲和這兩頭巨獸的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分不出什么是人聲,什么是獸聲時,林夕和池小夜走出了這片花地,沿著坡走入了裸露巨大寬闊黑色河床。
“現在天已經亮了。”
林夕看著依舊在瘋狂擊刺著兩頭已然站不起來,只是在抽搐掙扎的天茯獺的徐寧申,看到頭頂的天空已然亮起,他便忍不住遠遠的對著徐寧神,充滿嘲諷和快意的喝道:“你想在天亮后將我慢慢殺死…可惜你已經永遠看不到這光明…你不需要光明,所以你即便是死,也只能在這黑暗中死去。”
說完這句,他便不再理會更加瘋狂的慘嚎著的徐寧申。
他十分清楚在已經距離了數百步的情況下,徐寧申已經不可能再對他和池小夜造成任何的威脅,而且徐寧申的傷勢也是必死…而且在這種地方,讓他活著,比讓他死去更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