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 不歡而散 下
殿外由雲嵐宗三代弟子唱名。
海安派丁陽道人終於珊珊來遲,舉座皆驚,盡都要起身出迎。
放眼十萬裡傲來之地,藥師峰清靜不爭,水合派盡都是女子,雲嵐宗與摩羅道相互傾軋了數千年,互不相讓,而獨有這海安派,位處西南一隅,濱臨海岸,與那神州浩土隔岸相望,傳聞與那浩土之上,多有往來,十分富庶,且以爲憑恃,分外繁榮。
海安派的實力並不強於雲嵐宗與摩羅道,然則卻近乎有一種超然其外的意味。
然則此時此刻,向來對四方皆謙遜有加的海安派,竟在二十年一度,整個傲來修道界最爲重要的道盟大會之際如此怠慢,並且給了摩羅道主以口實。
摩羅道主振衣冷哼,就當先要出迎,陰冷的嘴角綻現一抹莫名的意味。
然而衆人無需出迎。
按照諸道門的規矩,自然是主人出殿相迎,接入正廳,纔算是仙家禮儀,只不過此時卻是那正殿忽然就被人闖入,一個硃紅道袍,手提長劍的道人闖門而入,方一露面便大喝罵道:“鳩突摩何在!?快與貧道出來,分說一二!”
這道人之後,嘩啦呼啦一連又跟進來一衆各色道袍的練氣士,雖不至於像爲首那道人一樣提劍即入,卻也都面現憤色,目中噴火。
這道人來勢洶洶,無論如何,雲嵐宗人自然是心有不悅,雲揚子並不先起身,先就道:“丁陽道兄此番怎地來得遲了?”
丁陽道人面如丹朱,蓄半尺長髯,若非滿面紅光現有怒色,倒是與雲揚子一般風流瀟灑美髯翩翩。他聞聽雲揚子所言,也知自己這番舉動,著實是大大地於堂堂雲嵐宗有所不敬,然他心下故意如此,便不動聲色,緊前幾步,依舊手握三尺長虹,合手一揖,道:“雲揚子道兄,久違了。”
雲揚子這才起身迎道:“丁陽道兄,何故如此?”
而此時此刻,殿中衆人,早已神色各異,各有古怪,實是這丁陽道人提劍入殿的那一句話,直呼人名,要與之分說一二,太過駭人。
放眼傲來之地,能讓海安派掌門丁陽道人呼名怒罵,分說一二者,不過寥寥。那鳩突摩究竟是爲何人?
丁陽道人猶然未收劍去,朗聲說道:“道兄勿怪,實是貧道若不提劍在手,唯恐那殺身之禍猶然未去,心下惴惴難安!”
一言驚起千層浪,舉殿皆驚!
自海安派衆人以丁陽道人爲首進殿,丁陽道人怒罵至此,雲揚子與殿中不少人心頭念動,少時便已略有所知。
果不其然,丁陽道人只與雲揚子見禮畢,卻並未迎奉迎上來的玉蓮仙姑,以及其他諸多道門中人,反是忽而舉手中三尺鋒芒,颯然指去!
“鳩突摩,莫非你不給貧道一個交代!?”
丁陽道人鋒芒所指,不是別人,竟正是那摩羅道主!
原來這摩羅道主,竟是叫做“鳩突摩”。
摩羅道主神色絲毫未有變動,緩緩度步而來,渾不在意那劍芒吞吐直指他面,冷聲答道:“丁陽道人好生說笑,道盟大會何等重要,獨你海安派竟珊珊來遲,莫非竟不將雲嵐宗,還有我諸多道門放在眼中?怕是丁陽道人你,要先給個交代吧?況且,我摩羅道道主,皆去除原名,只以道主爲稱,丁陽道人莫不是忘了?”
摩羅道主言語之間,忽擡起手來,輕伸兩支手指,渾然不懼地在丁陽道人微綻紅芒的劍鋒上撥了一撥,凜然冷笑道:“丁陽道人,你劍指本道主,卻是何意?!”
摩羅道主最後一句吐如炸雷,那指間忽而綻開一絲慘白的劍氣,劇烈伸張,就成一支劍芒,與丁陽道人手中長劍交鋒一處!
嗆啷!
丁陽道人生有三寸硃紅長眉,倏然顫動,俄而竟筆直如劍,他手中長劍即刻便化一抹明光劍氣,驟然暴漲,直刺出去!
劍出西南岸,明光照傲來。
傲來島偏居一隅,就如向來並無什麼邪魔左道一般,傲來修道練氣界也並無劍修門派,若當真要言及飛劍擊殺之術,當以這海安派爲尊。
是以丁陽道人這一出手,劍光明嚯嚯,燦似九霄之光,明媚而殺機不掩。那摩羅道主一手白骨化生劍氣,若實言之,幾近妖邪,自然厲害非常,然則與丁陽道人這一手劍術相比,顯然是後者更加惶惶正大,爍爍其華,教人心生如劍臨身之意。
然則雲明長老悍然出手,決不允許摩羅道主與那白炎君子動手於雲嵐宗大殿,雲揚子身爲宗主,又怎麼容忍他們在自己面前,鬥劍於大殿?
雲揚子向來示人以謙和,恭遜,就是前幾次道盟大會,也從來沒有當真出手過幾次,縱然動手一較,也不過純爲印證道法,點到即爲止。
然則此刻,卻已由不得他!
五行轉生滅,幻化忽如龍。應如百千手,一指定乾坤!
雲揚子長髯如飛,道袍扶搖如雲,驀然張手,輪轉一握,就是一指點出!
五色光蘊如流水,億萬毫芒綻現,剎時奔放,直如一條天外來光,又似雷神之錘激射電火,猛烈擊在那劍氣中央!
“兩位這是何意!?”雲揚子竟是從不曾有的鬚髮張揚,勃然大怒。
嗤!劍氣崩解,毫光疾逝!偌大正殿,也爲之一震。
“五行雷劫指,雲嵐宗十一代祖師雲葉子道人所創,後罕有云嵐宗人練就,至少已有千年未曾現世!”那一衆練氣士之中,有出身名門大道,見識廣博,閱覽過故往典籍的,立時就心頭升起這一股訊息。
摩羅道主與丁陽道人自然也是知曉。
雲嵐宗鎮宗法寶也有幾件,若論飛劍鬥殺之術,在傲來地界,勉強也能入得一流,然則其之所以能夠位列傲來修道練氣界之首,實是因爲昔年雲嵐子祖師由神州浩土而來,定立宗門,敗八大妖王,幾乎搜刮了整個傲來修道界的道法氣術,又因其本人實是天資卓絕之輩,故而有了諸多極爲高明精深的道法傳世,才使雲嵐宗有今日之地位。
雲揚子這一手法術,著實是震驚當場。
摩羅道主以一己之力,直面雲嵐宗掩山五行雲光大陣連番攻擊,已然駭人,待得雲明長老出手之間,隱隱有了返虛之境的跡象,此刻雲揚子道法絕世,直教座中衆練氣士驚異不定。
衆人卻哪裡知道,雲明與雲揚子此刻,心頭俱都在感嘆,祖師叔神通廣大,施手段於未知之處,竟使得自己二人有了這樣手段。
雲明與雲揚子兩番插手阻止,看似簡單,不見煙火,然而那白炎君子,摩羅道主,丁陽道人,據都是雄踞一方之輩,任何一人都不遜與他二人,悍然出手於其間,若只是他二人自己,只怕阻止不成,還要反受其害。
雲揚子怒斥兩人,揮手撥開劍氣與道法餘波,猶自不忿,怒道:“丁陽道兄,你有何緣故,竟要與摩羅道主罔顧我雲嵐宗威嚴,悍然出手?!”
丁陽道人一滯,思忖著措辭,雲揚子已然更爲聲色俱厲道:“摩羅道主,你連番挑釁我雲嵐宗,莫非以爲我等不敢代祖師懲戒外敵不成!?”
這話說得悍然直接,近乎赤裸,儼然一副爾若要動手,吾自奉陪之的意思。
摩羅道主惻惻一笑:“道兄怕是應該問這兩位吧。”
雲揚子氣結,對方推諉得倒是利索,他尚未說話,那廂丁陽道人已經收了長劍,揚手取出一物,“摩羅道主,你可識得此物?”
衆人都定睛看去,不是別物,竟是一面玉牌。
摩羅道主一見這墨色玉牌,心頭便已暗罵,神情卻只微微動了一絲,便即止住。
丁陽道人已說道:“此種玉牌,乃是存有你摩羅道門人一縷神識,鑑證身份之物。這面玉牌之主,名叫鳩延,不知可是你摩羅道之人?”
丁陽道人其言嘩嘩,玉蓮仙姑在一旁接口說道:“若是我未記錯,鳩延應是道主師弟,不知然否?”
摩羅道主忽仰天大笑,“鳩延謀奪道主之位,其心可誅,早於半年之前,就已被本道主革出我摩羅道!怎麼,莫非丁陽道兄竟見了他?”
衆人大譁,丁陽道人與其身後十餘名海安派門人盡都憤怒不已,丁陽道人怒罵道:“鳩突摩,你好生無恥!鳩延帶三十餘人,襲殺我一行於蒼狼山,我門下已有受創者十餘人,已被我親自送回門中去。”
丁陽道人說到此處,面現狠色,舉起手中玉牌,“此人已被我擊殺,餘者逃遁,但是我一門弟子受傷十餘人,某非你摩羅道當真敢不認帳不成!?”
“鳩延已非我摩羅道門人,本道主怎會自認這等污衊!”摩羅道主絲毫不讓,只是眼底恨色,絲毫無法掩抑。
丁陽道人猛然震袖:“雲揚子道兄,恕我海安派無禮,今次大會,不若待我回門中,盡起門人,滅殺了摩羅道後,再行議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