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的紅云下,宋辭晚向高夫子講述道:“九州四百八十國,混戰三百六十年。期間,數不清的小國被滅了,又有不知道多少大國反向分裂成了小國。”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無論帝王將相,英雄梟雄,又或是販夫走卒,黎民百姓,誰也不曾逃脫戰爭的絞殺!”
“期間,也有許許多多了不起的人物乘大勢而起,意圖一統九州,但也都失敗了。”
說到這里,宋辭晚頓了頓。
只見高夫子臉上露出了幾分不以為然的表情,宋辭晚看向他,高夫子撇嘴道:“九州之大,我阿爹說,仙人十日都難以飛到盡頭,要想統一,這是不可能的!”
宋辭晚便笑了笑,道:“是,統一九州太難了,因而此前數千年都不曾有人成功。直到七百六十年前,天妖諸國沖破了十萬里雷羽大澤的阻擋,從歸墟上岸,來到九州。”
“從那時起,九州大地妖禍大于人禍……”
她的話音未落,高夫子卻是驚聲道:“妖禍?”
高夫子難以置信,繼而又說:“天妖諸國?什么天妖諸國?妖……民間倒是偶爾會有小妖出現,但那都不成氣候,又如何能為禍人間?”
他表情里的不可思議顯得如此真切,宋辭晚見了亦有片刻疑惑。
對于這個世界的歷史,說實話宋辭晚雖然是大致了解過,但她覺醒的時間畢竟不夠長,更多時候,她的精力要么是花在修煉上,要么就是花在浣洗房。
這個世界太龐大了,有多少人皓首窮經都鉆研不透,又何況宋辭晚只是粗略看看?
她帶了幾分遲疑道:“你從前不曾聽聞過天妖諸國嗎?”
高夫子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驚聲說:“不曾!天妖諸國,那是什么國度?是只有妖的國度嗎?”
宋辭晚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高夫子年紀小,所以見識少,還是說在七百六十年前,天妖諸國的存在對于人間而言,本來就是秘密。
但現在追究這個,既不能立刻得到結果,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她道:“天妖諸國,聽說是以妖來主導的國度……便如同我們如今所在的九州,天下一統,大周王朝主宰九州,便是為玄元大地上唯一存在的人道王朝!”
高夫子又驚道:“天下一統,唯一存在的人道王朝?”
他的身體前傾,腳下觸須也不自覺地向著宋辭晚的方向延伸,他急急忙忙說:“你這是什么意思?九州一統了?這、這、這怎么可能!”
宋辭晚說:“原本或許是不可能,但七百六十年前,天妖諸國入侵九州,反倒促使了人間的混戰結束。那一年,太祖橫空出世,率領一百零八天將,橫掃九州,擊退諸妖。”
“這一百零八天將,原本出自九州各國,他們各有各的來歷,各有各的故事,有些天將家中也如同你們高家一般,在原本的國家被奸佞所害,身負血海深仇……”
“有些天將出身底層,于絕境中掙扎奮起,在目睹了人間的混亂與妖魔的禍害以后,立誓追隨明主,要改換日月,建立真正統一的人道王朝!”
“還有些天將……”
宋辭晚漫漫講述,將自己了解到的那些微薄的歷史往事徐徐說給高夫子聽。
聽得他從先前的難以置信漸漸地竟變成了慨然神往。
宋辭晚說:“人族天性,無外敵時便喜好內戰,然而一旦有了外敵,面對種族之戰,天下之人,卻又會奮起團結,一致對外。”
“小郎,你看這歷史車輪滾滾,多少英雄豪杰,最后都做浮云。雨打風吹,零落成塵。” “不論是囂張一時的君王,還是煊赫一時的國家,亦都終將隨時光而去。”
“云國早就沒有了,燕國也沒有了,永國也沒有了。殤帝在歷史上成了一個笑話!但是你的曾祖父,高丞相,卻反倒在史書上留下了美名,成為了古之名臣。”
“小郎,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學會放下。”
“一千年了,你的曾祖,你的阿爹阿娘,你的那些哥哥姐姐們,倘若在天有靈,見你始終困于往事不得解脫,豈不心痛?”
高夫子腳下的觸須又蜷縮回了腳邊,他的雙腳在原地輕輕踩動,空洞的左眼中所有觸須都縮在眼眶深處。
他微微低下頭,輕聲說:“可是放下以后,我又能做些什么?”
宋辭晚道:“如果不放下,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高夫子看著自己變形的雙腳,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恨,我好恨啊……我太恨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就是又恨,又痛,哪里都痛……”
“我的眼睛也看不見,什么都是黑暗的,我就這樣在黑暗中等啊,等啊……”
“忽然某一刻,好像有個聲音催促我,你該起來了,去,去將所有見到的生靈都殺死!”
“殺,我喜歡啊……”
“反正我們都死了,那就大家都去死,去、去死……”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他明明是怨念的集合體,是至惡的詭異,就在他一聲聲說著“去死”的這一刻,他的聲音不但越來越輕,甚至還隱約有些哽咽起來。
他又問:“辛免,你說如今的人間是統一的王朝,那這個王朝怎么樣?百姓可還好?有天災嗎?有戰亂嗎?妖,妖都退了嗎?”
這個問題,宋辭晚沉吟了片刻,道:“如今的大周,在九州與雷羽大澤的邊界線建立了四大天關。分別是鎮妖關、戮妖關、陷妖關、絕妖關,以此將天妖九國阻攔在人界的邊境之外。”
“大周將九州分為八十一郡,每郡之地又有城池若干,每一座城中都設有城隍廟,懸燈司,巡城司。”
“城隍護佑一地,通陰陽之事,懸燈司除妖誅魔,巡城司查漏補缺,山河鏡懸掛官衙,連通政令……”
“至于百姓,不能說百姓從此無疾苦,但至少大周統一后的如今,再也不會有大大小小無數國家連年征戰。”
“歷史總在向前,百姓們受過戰亂的苦,再也不想打仗了。”
“小郎,如此,你覺得好還是不好?”
高夫子抬起頭,睜大眼睛說:“好,好極了……”
說著說著,他的嘴唇顫動,臉側青筋鼓起,身體也發起抖來。
宋辭晚一驚道:“小郎,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