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詭境中,高小郎只來得及摘下腰間一支銹跡斑斑的破舊筆刀,轉手拋給宋辭晚,他整個身體便落入了裂縫中。
人間,望江山。
夜色下的望江山幽靜一片,正月十四的月光已經接近正圓,它高掛空中,清輝漠漠。
一切都看起來很好,除了這山間風不動,蟲不鳴,人聲不見,生靈全無,與稍遠處城池中百鬼夜行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
丈二高的夜游神在城池的街道間奔跑,黃巾力士抬著各種詭物殘軀,有的奔向城隍廟,有的奔向煉妖臺,還有的奔向了其它不知名的方向……
人類的世界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瑟瑟發抖,有人酣然安睡。
奔跑中的夜游神忽然一轉頭,他抬眼看向了望江山的方向,口中輕輕嘀咕:“怎么怪怪的?望江山上的那些家伙們,到底能不能行?”
忽然,卻見那遙遙佇立的漆黑山影間,有一道明亮之極的幽光閃過。
那光芒似雷霆,似電閃,它從天空中斜劈而下,又像是有一只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無形巨手,扯住了一張尋常生靈無法以雙眼目視的壁壘——
那巨手一撕,刺啦!
天,裂了。
刺耳的聲音明明并不存在,卻又偏偏在這一刻自無形中蔓延。
夜游神不自覺地驚叫了一聲:“啊!”
他痛叫著捂住了自己的雙耳,只覺得心神皆震,耳內一陣刺痛。
斜劈的縫隙中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閃而過,隨即跌落在山影間,轉瞬消失不見。
夜游神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只覺得一陣心悸:“那是什么?”
沒等他看明白,想明白,只聽那望江山的方向,一道又一道刺啦刺啦的撕裂聲隨即接連響起。
數不清的光紋出現在濃墨般的山影間,像是閃電,像是裂帛,像是無數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了!
下一刻,夜游神大喊:“護城大陣,快!起陣!起陣!”
他丈二的身軀猛地向天空一躍,天空中卻有一道宏大的聲音徐徐傳出:“不必驚慌,原地待命,城中百姓,隨吾誦禱。”
不急不緩的念誦聲便此刻自天空中飄飄然落下,細細密密,響在了整座城池,每一個人耳邊。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
那宏大的聲音在念誦。
他念誦片刻,停頓片刻。
而后,城中便漸漸有了更多的聲音在跟隨他念誦。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
嗡嗡嗡,越來越多的聲音響起了,其中間或夾雜著些許激動欣喜的聲音:“是城隍爺,是咱們的城隍爺,快,快跟著城隍爺念!”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
有人站在當下,有人跪在地上,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眼睜睜看著眼前——
前一刻還猙獰恐怖的詭異,下一刻,忽然便在這念誦聲中噗一下,便如冰雪消融在了陽光下,忽忽然消散不見了!
望江山上,越來越多的裂縫展開,持續有各種身影從那些裂縫中跌落出來。
有人喜極而泣:“我出來了!太好了!我活著走出詭境了……”
有人還在茫然:“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人嘶聲慘叫:“啊,我的腿!我的身體,我、我……”
慘叫的,是先前在顛倒詭境中,沒有耐住饑餓,而沖進了高夫子家廚房的董思梁。
此時的董思梁卻幾乎已經喪失了人形,他的雙腿變得極短,形狀不太像腿,卻有些像手,他的雙手消失不見了,頭顱也消失不見了。
只有一副滾圓的身軀,五官出現在他胸口,他像是變成了一個臃腫的圓餅人!
謝云祥也從裂縫中跌落了出來,出來的這一刻,他迷迷糊糊尚且未曾弄清楚狀況。
直到一轉身,撞到了臃腫圓潤的董思梁,謝云祥頓時就跳起腳,驚叫一聲:“娘咧……”
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徒留下董思梁在身后,痛苦又怨憤地看著他跑遠的背影。
而仍然留在詭境中的宋辭晚又快速給自己換了張臉,這一次她沒有換回辛免的臉,也沒有換成黑心魔刀魯鐘的臉,卻是換了一張誰也沒見過的,全新的臉。
這張臉很平凡,肌膚微黃,看起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
她又將顯眼的斗篷脫了,只留下一件常見的灰衣,最后,宋辭晚施展奇門道術滄海一粟,在又一條裂縫將要延伸到自己身邊時,她將方才高小郎扔過來的筆刀往滄海洞天一收——
恢復功力以后,宋辭晚就能聯系到滄海洞天了,納物符也已經可以正常使用。
宋辭晚怕納物符不牢固,于是將筆刀收入了滄海洞天。
她不知道這東西有什么用,也不知道高小郎將它扔給自己的目的,但不論如何,這東西她總歸是要保管好的。
崩裂中的世界如同一塊不停被撕扯的詭怪畫布,大片大片的畫面像是被水漬消融般紛紛掉落,宋辭晚不再耽誤,抬腳便從其中一道裂縫沖出。
像是穿過了一條充滿激烈水流的逆行通道,宋辭晚在片刻后沖出通道,忽覺身周一涼,夜風吹來,月光灑落,又是人間!
一剎那,各種聲音也都重新入耳了。
只見整個望江山上隨處可見各種裂縫的幽光,裂縫如同蛛絲,一條條蜿蜒在夜空下。
有些裂縫很短,有些裂縫很長,有些裂縫一經出現便又立即消失,有些裂縫能在夜空中停留數息時間。
時不時有人從裂縫中沖出,但也有些人永遠都出不來了……
透過裂縫間或可以聽見一聲聲遙遠的慘叫。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我的頭!還我頭顱……”
刷!裂縫合上。
遙遠的聲音便逐一消弭,崩塌。
宋辭晚靜立在夜色中,立刻向左右查看。
當她敏銳的靈覺發現,謝云祥等人紛紛從裂縫中出來,四散在望江山上下時,頓時便放下了記掛。
四周裂縫還在不停出現,又重復閉合,可以想見,此時崩塌的絕不僅僅只是槐溪村這一個詭境……
或許在這座望江山上,同時存在了無數詭境。
而槐溪村的崩塌,只是一個牽引,一個開端。
這一刻,無數的詭境同時崩塌了!
宋辭晚反手取出三枚祖龍鑄錢,她將鑄錢拋在地上,準備尋個方向去找高小郎。
也不知……他是不是當真順利脫離詭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