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談

“你在張家發燒的那天晚上，在想什麼？”

顧明達從他所知的，妞妞第一次發燒問起。

妞妞如今已經五歲，不是個小孩子，許多事情已經能記得十分清晰。

“我……我……”妞妞有些羞赧地看了張蕓娘一眼，到底沒好意思當面說出來。

張蕓娘沒想到妞妞那天晚上竟然在想她，溫柔地將孩子攬在懷裡，說道：“妞妞，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爹孃不會笑話你的。”

妞妞一顆心落在實處，小聲對著顧明達說道：“我當時想著，要是大姑能當我娘就好了，大姑一定不會打我罵我，想著想著，我就感覺渾身滾燙，腦袋就暈暈乎乎的。”

顧明達立馬聽明白了前因後果，妞妞是先想著讓張蕓娘給她當娘，而後才燒起來的。

他又追問道：“那今天下午在山上，遇到野豬時你想著什麼？”

妞妞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五歲大的孩子，口齒卻意外清晰：“野豬好兇好兇的，我當時心裡盼著，如果野豬能像兔兔一樣撞死就好了，然後野豬就真的撞死了。”

顧明達自然知道那隻野兔是怎麼回事，就像是大青山一定要送給妞妞的饋贈一樣，這隻野兔是自己從草叢裡蹦出來，一頭磕死在妞妞坐著的石頭上。

他如今大概已經確定了，妞妞第一次的發燒，這次的昏迷，多半是因爲她許願了。

她和老兩口說的一樣，確實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受上天眷顧，只要是想要的，上天就會努力送到她手上來。

但妞妞被動接受的，比如鄭家攤子上的金烏龜、山上撞死的野兔，這種情況不會帶來什麼後果。

可如果是妞妞主動要的，上天也會給她，但卻會帶來一些後遺癥，可能是燒一個晚上，可能是昏迷一段時間，根據願望的難易來確定後遺癥的嚴重程度。

顧明達認真地看著女兒，輕聲說道：“妞妞，你是個特別的孩子，以後有什麼想要的就告訴爹爹，儘量少在心底許願，好不好？”

雖然目前許願後遺癥似乎沒什麼大影響，但這畢竟是生病，誰也說不準病癥是不是還藏在妞妞的身體裡，或者這一次又一次的許願，到底是不是在讓妞妞變得越發虛弱。

妞妞大眼睛裡滿是疑惑，問道：“爲什麼不能許願？我還希望爹孃能……”

顧明達忽然輕輕地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將許願的話說出來，害怕這樣就會被上天聽到，回頭後遺癥又落在妞妞身上。

“妞妞，爹孃想要什麼，要靠爹孃自己的努力去得到，靠著許願得到的東西雖然很好，但爹孃也希望能夠享受努力的過程，從努力中得到愉悅，學到很多有用的道理，妞妞，你也不想搶走爹孃的快樂，對不對？”

妞妞這個年紀估計還聽不懂什麼後遺癥，顧明達便只能用這樣的說法先哄著妞妞。

這種說話對妞妞還是很管用的，小姑娘用力點頭，說道：“爹爹，我不添亂，我是乖孩子。”

小姑娘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在老顧家待了一段時間後，臉頰上也養出一些肉來，軟乎乎的小模樣，看著別提多讓人心疼了。

顧明達摸了摸妞妞頭上整齊的小辮子，輕聲哄道：“妞妞是特別厲害的孩子，許的願望都能成真，這件事如果讓壞人知道了，壞人就會將妞妞從爹孃身邊搶走，妞妞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你會許願哦。”

妞妞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而是問顧明達：“這件事，也不能告訴奶奶嗎？哥哥們呢？”

顧明達聞言一愣，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妞妞和爹孃之間的小秘密，不能告訴爹孃以外的人。”

妞妞一臉似懂非懂，說道：“妞妞知道了，妞妞聽爹孃的話。”

顧明達又和張蕓娘對視一眼，張蕓娘便說道：“天黑了，妞妞該睡覺覺了。”

妞妞說了這麼多話，也確實感受到睏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張蕓娘又開始輕聲哼唱一首哄孩子的歌謠：“月兒彎彎，風兒輕輕……”

妞妞聽到她唱歌，卻忽然擡起腦袋，用力睜大雙眼看著張蕓娘。

張蕓娘一臉疑惑，問道：“是娘唱的不好聽嗎？”

妞妞搖了搖頭，將白嫩嫩的臉蛋努力貼在張蕓娘臉上，軟軟地說道：“妞妞愛聽，以前的娘只會唱給金寶聽。”

張蕓娘心底一酸，剛想說什麼，低頭卻看見妞妞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無論是見到多少次，張蕓娘還是忍不住感慨自家閨女秒睡的能力之強。

小姑娘心無雜念，話說完了立馬就能睡著。

張蕓娘將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牀鋪中間。

兩個兒子跟其他房的男孩子擠在一張牀上，如今夫妻倆的牀鋪中間就睡了一個妞妞。

確認孩子睡熟了之後，顧明達說道：“蕓娘，妞妞很特殊，她和囡囡真的太像了，可能真的是囡囡的轉世。”

民間之人，全都深信神鬼之說，這個家裡如果說有誰不信轉世之說，那便只有顧明達了。

但經歷這些之後，顧明達的信念也在瞬間坍塌。

張蕓娘聽到這話，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心疼與慶幸，心疼妞妞上輩子早夭的命運，慶幸這輩子成爲自己的女兒，又能得到全家的疼愛。

“不管她是不是囡囡，現在就是我的女兒。”張蕓娘話語堅定。

顧明達輕輕握住她的手，繼續說道：“妞妞和囡囡一樣，有非常了不起的本領，下午當我知道她能有求必應之後，我其實想過，能不能讓妞妞幫我們找回小二。”

小二是夫妻倆的二兒子，幾年前丟了，夫妻倆在十里八鄉都找遍了，也沒找到他的蹤跡，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張蕓娘也不知道偷摸著哭了多少次，若不是顧明達一直勸著，恐怕她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張蕓娘比任何人都更盼望著二兒子能找回來，現在丈夫告訴她，只要小女兒許個願就能失而復得……

她也不知道用多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說出這句話：“不能讓妞妞幫忙。”

黑夜裡，眼淚順著張蕓孃的臉頰無聲滑落。

顧明達就像能看見一樣，伸出手來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水。

“你也說了，妞妞向上天祈求是要付出代價的，小二走丟這事本來就跟妞妞沒關係，我們不能將她牽扯進這事裡，讓她白白遭罪。”張蕓娘低聲哽咽著說道。

顧明達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子品行高潔，此時妻子的想法和他一致，他也越發慶幸自己能夠成爲她的丈夫。

他原本也沒打算讓妞妞摻和進這事裡，輕聲說道：“蕓娘，這輩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小二若是在外面受苦，日後到了地府，所有罪過都推到我身上好了，是我沒照顧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