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牌是木頭雕的,上面有獨一無二的‘鋼印’。生鐵的凸版印,打在軟木上,便是一道完整的印,這東西全天下只有內(nèi)務(wù)府和外務(wù)府有,不怕旁人仿造,就算是仿造了,印上面也有暗刻,尋常人看不出什么來,明眼人一眼就知道真假。
號牌和‘關(guān)防’是一起用的,號牌用來分配,而關(guān)防用來做‘臨時身份證’。否則這么多的突厥人南下,會引起地方的恐慌的。
“錢……”范德彪小聲地嘟噥了一句,立刻遭到了馬管事的呵斥:“錢錢錢,眼睛里就只有錢。虧你還是伺候過白爺?shù)娜耍嬲娼腥藖G臉!人到了那邊,錢自然給你,怎么,害怕侯爺賴賬不成?”
“怎敢怎敢——”范德彪唯唯諾諾地退下了,臨走的瞥了一眼,馬管事的賬面上,確實是記了數(shù)的,心便放了下來。
回到同羅等人所在的棚子,果然有不少像范德彪一樣的商賈,來游說同羅等人隨他們?nèi)サ怯洠踔劣腥水?dāng)場拿出酒肉來,說只要跟著走,這酒肉就給了。
幸好有同羅在,同羅告訴他們,哪有平白無故的好事兒,這些人都不認(rèn)識,能白給酒肉吃?若吃了他們的酒肉,指不定攤上什么事兒呢?范大叔這一路上對大家伙不錯,做人當(dāng)知恩圖報云云……總之,說了一大通,總算是成功拖到了范德彪回來。
范德彪見此情景,也是十分感動。酒肉他也有,而且早就準(zhǔn)備了。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遭,所以做了準(zhǔn)備,即便沒有這事兒,他也要請這些人吃一頓酒肉,不為別的,就為等事情敗露的時候,念著這頓酒肉,不被人戳脊梁骨。
雖然說,大家可能這輩子也見不到面了,但是能少被念叨,還是少被念叨一點兒好。畢竟范德彪也是有兒子的,為后代考慮么。
一頓酒肉吃下肚,范德彪也向眾人坦白了,他從中抽取傭金的事兒。有道是吃人嘴短,大家得了范德彪一路的照拂,又剛吃了這輩子都沒吃過的酒肉,誰還好意思說什么?有些明理的,更是感激范德彪,感謝他把大家?guī)С隹嗪!?
眾人要在這里休整一晚,明天按照不同的編號,跟隨著農(nóng)場的負(fù)責(zé)人一起南下,范德彪的職責(zé)也就到這里為止了。
次日,天剛蒙蒙亮,隔壁的棚子就忙活開了,馬管事親自拿著登記冊子查驗,這樣做是防備像范德彪這樣的人撒謊,如果報上去是三十個勞力,實際上能干活的只有二十個,馬管事是要吃掛落的。
一個棚子一個棚子查驗,終于到了范德彪的棚子。馬管事帶的人,把所有人都挨個端詳了一遍,跟范德彪報上去的基本一致。便在冊子上范德彪這一頁,畫了一個圈兒,這代表查驗通過。待這些人到了江南,范德彪就能領(lǐng)到一張在隨時可在銀行匯兌的銀票。
“你會說漢話?”來到同羅面前時,馬管事瞥了他一眼,問道。
“會說,跟范大叔學(xué)的!”
“呦呵,還字正腔圓呢、”馬管事笑了笑,在同羅的名字后面,加了一行小字,寫明了他會說漢話這個特長。同羅趕緊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雙手交到馬管事手里,諂媚道:“管事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這是小人在撿到的一塊石頭,見好看就留著了,不值什么錢,管事若是喜歡,敬請笑納。”
“石頭我要來何用——嗯?”馬管事剛要推開,忽然看到這石頭好像不一般,這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塊玉石毛坯。能當(dāng)上管事,眼力是必須要有的,瞅這石頭的大小,開一個玉佩不成問題。
一個好的玉佩,再不值錢,也值十貫以上。這塊玉石,論品相,若在長安東市賣,少說也值個二十貫的樣子。
這可不是小手筆了,馬管事瞧了瞧同羅,想要判斷出他的目的是什么。說實在的,他還真沒想借機撈點好處什么的。他現(xiàn)在做的是管事,早就不缺錢了。而且,這些窮鬼突厥人能給他多少?為了這點,丟了自己管事的職務(wù)才是真的不劃算。到了他這個級別,已經(jīng)能接觸到一點核心的事兒了,他是聽說過不良人和東廠的密探的。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不良人出身,自己做的事情,未必就不會傳到上面切。
可是人各有一好,馬管事的愛好就是玉石。他不但自己玩,賭石,還做這個生意。同羅的這塊原石,品相確實非常好,憑他的經(jīng)驗,肯定能出一塊好玉佩,這就不只是錢的事兒了。若是能請最好的雕工,做一件精品出來,送給白爺,得了白爺?shù)母吲d,往后自己是不是能再上一個臺階?
“唔……”馬管事猶豫了一會兒,道:“我等管事身負(fù)要責(zé),不便拿你們東西。但你這塊石頭,我還真就挺喜歡——這樣吧,你想賣多少錢,我買了。你拿著錢,也算是有點盤纏。”
“怎敢要管事的錢,還是送給管事、”
“你若這樣說,那我不能要。”馬管事也是利落人,聽到這話,就要把石頭還給同羅。同羅堅持送,馬管事堅持不要,就連范德彪說和,也沒管用。
見馬管事態(tài)度堅決,同羅只要開了個價錢。他不敢多要,要了一張上好牛皮的錢。突厥人沒接佩玉石的,所以這東西他也不知道價錢。他只是見范德彪有一塊玉佩,心想這東西能值點錢,打算送個禮讓馬管事美言兩句的,沒想到馬管事會不要。
最終,馬管事出了八貫錢,買下了同羅的玉石。這個價錢,就連范德彪也說不出不公道來。一個這樣質(zhì)地的玉佩,東市買也就十貫錢,買原石八貫,還有雕工呢?這個價錢已經(jīng)算是十分合理了。
“你小子算是走運了,八貫錢喲,夠你在江南站穩(wěn)腳跟了。”
同羅忙跟范德彪打聽八貫錢是多少錢,明白了之后,立刻拿了一半出來,求范德彪幫他買了一些糧食。接下來的路,他們遇不到范德彪這樣的熟人了,自己準(zhǔn)備點糧食,上路才安心。
他們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此時的揚州城,已經(jīng)是黑云壓頂了。
……
揚州城已經(jīng)戒嚴(yán)了。
城門,港口,全部都封禁了。高公公調(diào)撥了附近六個折沖府的守軍,把揚州圍了一個水泄不通!北邊,收到飛鴿傳書的侯君集,連夜帶著一萬禁衛(wèi)向揚州開拔,如此勞師動眾只有一個原因——皇帝遇刺!
事情還要從三天前說起。
三天前,李世民跟著李牧終于兜了一大圈,返回了揚州港。眼瞅著年關(guān)將近,終于可以歇歇了,李牧便向李世民告假,打算趁著這幾天閑工夫,好好陪陪家人。
李世民那邊,也要笑話一下這幾天行程中看到的新東西,而且這幾日下來,他也疲乏了,因此也就沒再給李牧添麻煩,回到了自己的下榻處。
李世民帶來的二百護(hù)衛(wèi),基本都在這里。這次隨李世民下江南的,只有李佑的生母陰妃。李世民本來是不打算帶女眷的,但挨不過陰妃日夜相求,李世民也對貶李佑心存愧疚,便答應(yīng)了陰妃,帶他一起過來了。陰妃是大家閨秀出身,十指不沾陽春水,身邊總得有兩個人使喚,沒了下人,她怕是連自理都為難。
李世民不喜陰妃這一點,但這也是平常事,李世民從未因此表達(dá)過任何不滿,他的女人太多了,如果只注意缺點,他還活不活了。每個女人身上,都有他喜歡的點,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
陰妃的優(yōu)點,在于她寫了一筆好字。雖說她琴棋書畫都很精通,但唯獨在這字上,陰妃的水準(zhǔn)不弱大家。更難得的是,她各種字體都可以寫,而不像是李世民只擅長飛白。
陰妃能以罪臣之女封貴妃,這一手書法絕對是加分不少。
用過了晚膳,李世民把從李牧那兒搜刮來的一副王獻(xiàn)之的字帖拿了出來,請陰妃品鑒。皇帝和貴妃你儂我儂之時,閑雜人等自然是要回避的,就連高公公也不例外。
高公端了一壺茶進(jìn)去,悄聲無息地退了出來。揮了揮手,讓暗哨退遠(yuǎn),他自己則縱身是上了圍廊頂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懷里摸出一條牛肉干,高公公放進(jìn)嘴里輕輕嚼著。伺候人的人,常常顧不上吃東西。高公公身上常備干糧,以前沒錢,干糧也就是餅子,饃什么的,現(xiàn)在他有錢了,卻花不出去了,‘孝子賢孫’太多,他喜歡什么,早有人備著了,根本就吃不完。
高公公閑著沒事兒,也容易胡思亂想。此刻,他就在總結(jié)這段時間的得失。幾個月前,李佑被貶為庶人時,高公公還以為陰妃肯定因此遭到冷落,即便不打入冷宮,后半生也很難見到李世民了。
但誰成想,陰妃不但沒有因此失寵,反而李世民因為愧疚,常常到陰妃那兒。大有再生一個的趨勢,陰妃圣寵不衰,比從前更甚。這次來江南,哪個妃子都沒帶,唯獨帶了陰妃一個,由此可見一斑。
還有那個造反的李佑,誰知道他是怎么開了竅。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看陛下平日里提及他的時候,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對李佑有多滿意了。如果他不是之前自己作死,犯下了造反這樣的大罪,現(xiàn)在的李佑肯定是庶出皇子中最受寵的那個了。
“人的命,天注定——”高公公嘟噥一聲,正打算找點酒喝暖暖胃,忽然一道破空聲響起,高公公側(cè)身一躲,伸手一撈,抓住了一枚箭矢。
“何人!”高公公低喝一聲,反手把箭投擲了回去,樹影之間立刻發(fā)出了一聲悶哼,隨即樹葉散落,高公公縱身追了上去,路過門口時,對值守的護(hù)衛(wèi)喝道:“有刺客,保護(hù)陛下!”
隨后一路追著黑影向西。
守門的護(hù)衛(wèi),一共有兩個人。
能給皇帝守門,肯定不是一般人物。非是勛貴不可,普通的士卒,只配巡邏外圍。能給皇帝守門,相比之下更像是一種榮耀。
今日輪值守門的二人中的一位,正是那位歸降了大唐的阿史那結(jié)社率。當(dāng)然,為了皇帝的安全,守門的二將不可能都是突厥人。還有一位關(guān)中子弟,此人出身長孫氏,名為長孫義,算起來與長孫沖平輩,是長孫無忌的一個侄子。
聽到高公公的一聲護(hù)駕,長孫義便立刻要喊人。就在他張開嘴,沒有閉上的時候,忽然一只手從他的后脖頸伸了出來,一把彎刀在他的脖頸上飛快劃過,接著鮮血便噴涌了出來。
阿史那結(jié)社率扶住要倒下的長孫義,把他拉到墻角,隨后打開了院子的大門。躲在附近街巷中的黑衣人,在二十幾個穿著和阿史那結(jié)社率一樣禁衛(wèi)服飾的人帶領(lǐng)下,悄無聲息地進(jìn)了院中。
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把彎刀。
阿史那結(jié)社率壓低了嗓子,做最后的動員:“長生天在上,請保佑我們突厥人吧!”
說完這一句,所有人以右拳擊打左胸口,每個人的眼中都滿是堅定。
“沖進(jìn)去,殺了大唐皇帝!”
眾人抿著嘴,一股腦地沖進(jìn)了院落。而這時因為察覺到高公公輕功掠過的獨孤九,剛好趕到,看到幾十個黑衣人闖入李世民的院落,獨孤九毫不猶豫地從懷里拿出了李牧特制的‘信號煙花’,只要不是在下雨天,這特制的煙花能竄天幾十米,方圓十里都看得見。
一顆煙花在天空中爆炸,整個揚州城都看得見。正在琢磨寫字的李世民自然也聽見了,他抬頭一看,外頭影影綽綽,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吹滅了蠟燭,一把抓劍在手,同時把陰妃整個人擋在了身后。
陰妃雖然是個弱智女流,但此時卻尤為冷靜,她退了歷史一把,示意他從后窗逃走,但李世民不愿意,他是大唐的皇帝,豈能落荒而逃?即便不是大唐皇帝的身份,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又怎能把自己的女人丟下,獨自偷生呢?
眼瞅著突厥人要破門而入了,獨孤九來不及等幫手,拔下身后背的無名劍,如同一道流星一般,筆直地落了下去。
“蕩劍式!”
獨孤九一劍破十劍,擋掉了所有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