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們的錢拿來為朕所用?”李世民懷疑地看著李牧,心里的那句話沒有說出來:“要是這么容易,朕也不會為了錢發(fā)愁了。”
“準確地說,是為國家所用。”
“朕即國家!”
李牧笑了笑,搖了搖頭。李世民微怒,道:“朕即國家,這句話有錯?”
“陛下,國家不止是陛下一人,這只是諂媚之人的奉承之詞罷了。若一人即國家,那誰都可以說自己是一個國家,這豈不荒謬么?”
李世民不語,顯然是沒有想到反駁的話。
李牧繼續(xù)說道:“臣以為,國家至少要滿足四個條件,國土、百姓、文化,朝廷。四者缺一不可,沒有國土何談國家,沒有百姓,千里赤地,也不可能。有了國土,有了百姓,不能教化,與野獸何異?三者兼具,而無朝廷,那不就是亂世么?亂世,人命如草,又怎么算是國家呢?”
“陛下,天子也。天子,人皇也。陛下貴為人皇,也得擔起人皇的責任。陛下的責任,便是讓這個國家更好,讓百姓更富足。臣又聞古語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絕不能說陛下成就國家,而是國家成就陛下。”
李世民斟酌李牧的話,越琢磨越覺得有理,忽然起身鞠躬,李牧趕緊后撤半步,像是在躲避,實則腳步未動,受了這一禮。
李世民直起身,道:“李牧,你的這番話,如醍醐灌頂,讓朕醒悟了。你說的沒錯,朕不是國家,那些錢也不是朕的,朕只有為國家使用之權,不能用其肥私利己。”
“陛下能夠明白這個道理,也算臣沒有白費唇舌了。”李牧想了想,覺得自己還可以多說一點兒,便繼續(xù)道:“其實這很簡單就能理解,陛下的內(nèi)庫和國庫,陛下把內(nèi)庫的錢拿來補貼國庫,會有賢名,而陛下若動用國庫的錢,天下人都會覺得陛下是個昏君。陛下既然想做明君,就不能有打國庫錢的主意,這市場中的錢,陛下不能打,也不能讓任何人動這個心思。”
李世民不解道;“不能動心思,如何使用?”
“簡單。”李牧輕笑道:“因勢利導即可,可通過手段,讓錢往陛下想要的方向流動,雖非直接,但也達到使用的目的了。”
“詳細說說。”
“陛下,當世之豪富,他們囤積金銀銅錢,而無處花銷。臣問過其中一些人,有的人家備有錢窖,里頭的銅錢因為貯藏太久,多已腐爛。銅錢,金銀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他們都貯存起來了,市面上流通的就少,百姓使用起來也不方便。而在有了洛陽交易市場之后,因為有很多機會參與投資,這些錢就能夠利用起來。”
“同時,因為參與的是股份而不參與經(jīng)營,地域上的限制也會減小。這對陛下打破地方上的桎梏便相當?shù)挠欣!?
“另外,在臣的構想中,這個交易市場的至少三分之一的交易,應當是與番邦進行的。”李牧露出壞笑,道:“陛下試想一下,番邦如果想在市場貿(mào)易,需要先交保障金,交易成功,還要繳稅,為了方便貿(mào)易,他們需要在大唐的銀行存錢,而存進銀行的閑置余錢,朝廷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只要賬面做的清楚,便只需要一點兒小小的,忽略不計的利息,用他國的錢,強壯我大唐!”
“一旦兩國交戰(zhàn)……不,用不到交戰(zhàn)的程度,在他們的錢掌握在我們的手里的時候,他們想開戰(zhàn),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錢。民間有句俗話,叫做,欠錢的是大爺,便是這個道理!”
“欠錢的是大爺——”李世民世家子弟出身,哪里接觸過這等粗鄙的行徑,但是這個道理很簡單,只要稍微一想便能明白。李世民大笑了起來,道:“好一個欠錢的是大爺!道理是極對,極妙啊!”李世民贊賞地看著李牧,道:“李牧,你果然是天縱奇才,朕沒有看錯你!你放心,朕支持你!”
“不、”李牧非常認真,道:“臣不需要陛下的支持,相反,臣希望對此不聞不問。”
“國之大計,朕怎能不聞不問?”
“陛下若十分看重,豈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引起了他國的防備,引君入甕之計還怎么施行?”
李世民沉默不語,似乎難以抉擇,李牧又道:“陛下,臣還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商量一下。”李世民看向李牧,李牧認真說道:“陛下已經(jīng)見過青雀了么?”
李牧不提這事也就罷了,李世民也想起來了,非常的惱火,道:“朕正要找你算賬,青雀怎么瘦成了那個樣子,你到底對他說了什么?”
“陛下這可賴不到臣的身上,那是青雀自己愿意減的。臣說青雀,是想請求陛下允許,青雀在洛陽設置文學館。”
聽到‘文學館’三個字,李世民眼睛瞇了起來,盯住李牧,道:“為何你會這么想,是青雀對你說了什么?”
“青雀沒有說什么,他只是給我看了他編撰的括地志。”
李世民又問:“你看好青雀?”
“臣并無妄議儲君之心。”
“那你可知文學館的意味著什么?”
“臣知道,武德四年,太上皇允許陛下開設文學館,陛下命僚屬十八人以本官兼文學館學士,號稱十八學士,分番直宿,每日引見,討論文典。當時人羨慕學士入館,稱之為登瀛洲。后來,這些人都成了陛下的幕僚,大小事務,皆出其手。”
“你既然明白,還這樣建議?你可想過,若此事傳入太子耳朵里,他會如何想你?”李世民雖然偏愛李泰,但此時,并無易儲的念頭,李牧如此行徑,讓他非常氣憤:“李牧,承乾文才雖不如青雀,但他對你可是崇敬有加,他貴為太子,卻肯叫你一聲大哥,你這樣勸朕,對得起他么?”
“臣并不這樣覺得,陛下以為臣說這些話,涉及儲君之事,但臣沒有這樣想過,跟陛下說這件事,是因為這是青雀心中所愿。而太子那邊,臣早有打算,內(nèi)務府的大小事務,臣會在陛下允許的進度下,慢慢的教給太子。”
李世民目光如炬:“你想兩頭押寶?”
李牧笑了,道:“陛下,不管陛下相信還是不相信,臣對太子和越王,都只是看作自家兄弟,做這些事情,也跟陛下所想的那些事兒沒有半點的關系,臣僅僅是想把合適他們的東西,給與他們而已。就像陛下說的,他們叫我一聲大哥,當大哥的總得回報點什么。至于陛下心中所想的事情,臣以為,也唯有陛下一人能夠定奪,其他任何人的參與,對最終的結果都毫無意義。”
“你這樣想,難保別人也這樣想。一旦朕允許青雀設置文學館,別有用心之人便會歸附,青雀畢竟年幼,萬一受人蠱惑,做出了不該做的事情怎么辦?朕不想玄武門之事重演,你不要說了,朕不允!”
李牧并沒有急,仍非常淡然,道:“陛下,請容臣再說幾句話。且不說,據(jù)臣所知,青雀沒有此想,便是有,臣以為也是人之常情。承乾作為太子,還是兄長,若是連兄弟的挑戰(zhàn)都沒有勇氣面對,他也不配做大唐未來的君主。”
李牧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道:“大唐的君主,不能在襁褓中生存,只有最強的皇子,才有繼承大位的資格!”
“李牧——”
李牧說完,躬身施禮,道:“臣今日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陛下不必掛心。括地志臣會幫助青雀完成,這是一本足以載入史冊的書,青雀這個年齡,殊為難得,臣也只是惜才而已。”
李牧轉身走,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你真是這樣認為的?青雀所編之書,足以載入史冊?這書,不是你教給他的?”
李牧回過頭來,笑道:“陛下,臣雖然稱得上是才高八斗,但也不是世事盡知的神仙。陛下應當對自己的兒子,多有一些信心才是。”
“那你覺得,承乾的天賦在何處?”
李牧想了想,答道:“才能不顯,不能說明沒有才能。承乾現(xiàn)在做城管,不是做得很好么?若陛下有意磨練承乾,臣也可以幫陛下想個法子。”
李世民愁眉不展:“你容朕再想想,高干,替朕送李牧。”
“臣告退。”
高公公送李牧到殿外,深施一禮,道:“侯爺,這回多謝你了。雜家早就感覺,袁天罡要使壞,就是想不到辦法來應對,今日若無你在,咱家恐怕要吃虧了。”
李牧笑道:“公公太高估袁天罡,也太低估自己了。當今天下,若提及陛下放心之人,公公絕對在前三之列。”
“這可不敢想。”高公公謙虛地說道,但神態(tài)舉止,卻無半點謙虛之意,顯然李牧說的話,他心底也是認可的。
“只是不知,東廠西廠,日后的路該如何走。”
“公公只需要記住四個字。”
“侯爺請說。”
“忠于陛下。”
“忠于陛下?”高公公皺眉,奇怪道:“這不是應該的么?”
“我的意思是,絕對的忠誠。”李牧沒有再解釋什么,微微頷首,便轉身告辭了。高公公看著李牧走遠,返回殿內(nèi),見李世民也站在窗邊看著李牧,來到他身后,沒有出聲打擾。
“李牧對你說了什么?”
高公公沒有半分隱瞞的心思,如實答道:“老奴因袁天罡發(fā)難的事情謝他,他卻說,老奴高估了袁天罡在陛下心中的的位置,低估了老奴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老奴問東廠西廠日后何去何從?他說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忠于陛下。”
李世民轉過頭,問道:“這不是應當?shù)拿矗俊?
“老奴也這樣問,他又說了一句話。”
“絕對的忠誠。”
“沒了?”
“沒了。”
李世民擺了下手,高公公退下了,李世民踱步回到桌案之后,提起筆,又擱下,復又提筆,寫下了一道圣旨。
……
長安城因為一道圣旨亂了起來。
陛下突然下旨,封李牧為洛陽侯。原本他就是侯爺,后短暫升縣公,遭褫奪。然褫奪之理由,誰都知道站不住腳,所以李牧的爵位早晚會回來,這是所有人都認可的事情。因此,大部分見到李牧的時候,還是稱呼其為侯爺。李牧封侯,無人會覺得奇怪。
他現(xiàn)在做洛陽令,改封洛陽侯,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也無可厚非。之所以引起這么大的騷亂,是因為陛下的旨意。大唐的爵位制度,沿襲隋朝,分為兩類七種,有王爵和五等爵,王爵分為親王和郡王,五等爵即耳熟能詳?shù)墓畈幽形宓取?
侯爵在五等爵中位列第二等,這是大家公認的理解。但李世民這次封李牧為洛陽侯,旨意中卻沒有加‘開國’二字,也沒有加‘縣侯’,只是‘洛陽侯’三個字。再看旨意的內(nèi)容,賜予李牧金印紫綬,許其開府,自置家丞等屬官。
這便不是大唐爵位中的侯爵了,而是等同于秦漢時期的徹侯。徹侯在秦漢二十等爵制度之中,為最高等。漢代異性可得的最高爵位便是徹侯,如赫赫有名的冠軍侯霍去病,采邑高達萬戶。圣旨之中雖未言明李牧采邑多少,但洛陽乃是陪都,雖說是縣,人口何止萬戶?讓洛陽作為其封國,難道在陛下的心中,李牧已經(jīng)可以與漢朝的冠軍侯相比了么?
魏征眼睛里不揉沙子,自然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御史臺的御史們,也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奏折如雪片一樣飛向李世民的案頭,在這種聲勢之下,另外兩道圣旨,便顯得沒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這兩道圣旨分別是,越王李泰改封魏王,許其在洛陽城置文學館,招募文士編纂括地志。
內(nèi)務府大小事務札記,皆另備一份送于太子府,令太子知悉。
李牧得知這兩件事的時候,人正在慈幼局給孤兒們送溫暖,聽到了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做任何的評價。他把玩著手里的金印,看著上頭的‘洛陽侯’三個字,嘴角勾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