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急得搶過寶兒,被致深一把推開喝道:“慈母多敗兒,下去!”?
寶兒哇哇的哭著揚著小手要去找娘,被致深又是兩巴掌打得一時啞然無聲。想是打的狠了,孩子許久才哇的一聲痛哭失聲。?
“滾下去,不要讓我再見你!”致深鬱怒道。金侍郎忙扮出一臉笑意來勸慰,“銘公,小孩子嘛,慢慢來。”?
我忙去抱寶兒,卻被金嬤嬤擠去一旁,她抱起寶兒,塞過六姨太的懷裡。?
我的心涼下一截,好個陰毒的六姨太,竟然早有算計。借了我的由頭挑出此事,不但沒能讓她受到懲罰,反是讓老爺更加厭棄三姨太母子。她側頭掩淚惺惺作態時,對我盈盈一笑,滿是得意,口中無聲地暗吐了“多謝了”三字的口型,眉頭一挑滿是挑釁,似在炫耀她的凱旋。?
我壓下一口氣,心下想來對付她的確不可操之過急。這次反是給她鑽了空子,好個狡猾的六姨太!?
第二日,我去看望安慰三姨太時,她卻神情懨懨的,坐在燭燈旁望著蠟燭發呆。?
“妹妹走吧。”她說,“寶兒能跟在他六娘身邊,也是他的福氣。”?
我一驚,先是以爲她又在說些瘋癡的話,誰知她黯然落淚道,“金家的舅爺是朝廷的大官,我花家的舅爺卻是府裡下人都取笑的馬伕。跟了他六娘,他日後風光體面,若能沾了他六孃的光,興許還能做成嫡長子,日後繼承老爺的萬貫家業。總比跟了我這個無錢無勢的娘要強上百倍。”抽噎一陣子,涕不成聲,她又哽咽著說:“《石頭記》中的賈寶玉生得再好,跟了趙姨娘身邊,就也變成了賈環了。”?
“可是六姨太她對你說了些什麼?”我追問道,她定然不曾讀過《石頭記》,這話定是六姨太告訴她的。她的手腕果然厲害,竟是疏流追源,若是孩子的親孃都不想要回孩子,旁的人又還有什麼話說??
她搖搖頭道:“妹妹你就不必來了。姐姐雖然鄙俗,沒讀過多少書,還是明白好歹的。”?
我不過爲人出一口氣,這事兒的正主都絕望要放棄,我又往哪裡出力去?我的心頭漸漸發冷,一顆心也覺得落寞了。?
一夜的大雪初霽,庭院裡小廝們在四處掃雪。廊子上青磚地面有些溼漉漉的痕跡。?
我來到五姨太慧巧的蘅芳苑,卻見一道紅氈鋪路,蜿蜒在瑩白的皚皚雪地裡,一路蜿蜒去了前院方向,如美人錦袍素衫腰上繫了一條奪目的紅綢帶,醒目刺眼。我停住步,分明這是宮裡來人了,踟躕在長廊下,我遠遠眺望著。才轉身欲走,忽然裡面出來幾個人,行在前面的是那位衣著華麗高貴的白嬤嬤,我認得得,只是躬身謹慎隨行的慧巧去面帶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之色,一路恭送到了儀門才轉身回來。?
我覺得有些不祥,就立在廊子下候她。?
她回來在廊下望見我,不覺苦笑。她的臉色蒼白,顯得頗是憔悴。?
“姐姐,這是宮裡來人了?”我關切地問。?
她無奈搖頭,吩咐丫鬟不必跟隨,隨我一路去後院賞那幾株新發的白梅,行在雪地裡,雙手捂了冰涼的臉說:“太后遣人來申斥我了。”?
我一驚,如何宮中來人只爲申斥?我握著她的手忙問:“是爲何?”?
她淡笑道:“這話說來長了,還不是爲老六的事兒。如今她哥哥神通廣大,都告去了宮裡。”?
“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爺就這麼容了她如此猖狂胡爲,都鬧去了宮裡?”我認真的氣惱起來,話出口反有幾分後悔說得過直,便頓了頓說:“只是委屈姐姐了。”?
她見我真是爲她忿忿不平,也淡淡地堆出些笑容寬慰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自作我份內的事兒,旁的,隨她們去說吧。”她黯然地掐下一朵梅花,插在我鬢角說:“如今她有了兒子,又得了勢,也就安生些時日了。”?
“爺又如何說呢?”我問,致深再是忍辱行事,也斷不該如此冤枉五姨太的。?
慧巧徐徐搖頭嘆氣:“爺的心裡,怕對我也是生了厭煩了。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如今也好,昨兒個爺還說,如今老六閒來無事,偏偏我這身子入冬便是病歪歪的。日後府中內務,就交由老六來做主打理了。”?
我一驚,這談笑間府裡就易了女主?五姐姐竟然被冷落如此了。?
見我神色愕然帶了不平,慧巧一笑道:“浮名浮利,夢中生,都是虛空一場。靜靜心虔心禮佛也是好的。”?
五姨太噙著那抹淡然從容的笑離去,身後一片風起,捲起雪霧茫茫一片,冰涼的冷了心尖兒一般的難過。?
我回房,望著天上彤雲密佈,暗紫色一片凍雲壓來天際。無邊無際的晦暗,望上一眼便覺得心頭壓抑。?
尺素低低說:“怕是又要變天下大雪了。”?
我便悠悠地吩咐她們說:“我這身子自上次小產,身子就不適。郎中說不可著風受寒。咱們移居去漪瀾苑,哪裡地暖溼潤,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就閉門養病不出漪瀾苑了。”?
尺素同焰綺還在納罕,似未回過神兒,冰綃早已心領神會的應著:“小姐但放寬心,冰綃這就去打掃漪瀾苑。那院子清靜,有花有水,更有老爺高懸的閒人禁足的牌子,任何閒人不得入內的。”?
我望著她一笑,果然她是個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