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巧聽罷我的話,面上生出一絲淒涼的笑,那笑意勉強,她悽然的聲音問:“爺是覺得巧兒是那無法剋制自己,隨時可能蜇人的毒蠍子嗎?”她眸光中藏著深深的哀痛,痛不欲生般的絕望,乞憐般望著致深。
致深望著她的目光中痛心疾首,默然片刻不置一辭。
許久,致深纔開口道:“我寧願血盡而死,也不想你爲救我而去蟄人!可是,我如何能再信你?你答應過我……”頓了頓聲,致深悲哀地問,“你可還是巧兒?我幾乎認不得你。”
若要她留下,她又如何證明自己的毒針不會肆意傷人?
慧巧霎時間面色慘白,頹然苦笑,點點頭道:“爺的心思,巧兒明白了。”
她憔悴的起身,倦怠地拔著沉重的腳向外飄飄擺擺而去,如夜裡孤墳裡的野鬼一般在冥冥夜霧裡遊蕩。
只不過那一瞬,我的心中一陣掙扎翻涌,忽然生出淡淡的憐惜。只是,那片憐憫之心卻被我強壓下去,她是那毒蠍子,不管是有意無意,但她蜇人已成了難移的本性。她在我身邊一日,我就要提心吊膽一天。我又豈能容這毒物在我身邊?
見致深閉目不語,我深知慧巧同他青梅竹馬,這些年的情誼難以割捨。我咬牙狠心,定定神哀婉道:“多謝爺顧全瀾兒母子的性命安危。”我斂衣下拜,淚水涔涔。往日的溫厚良善,在這無情的冷箭霜刀下,也只得換上一副堅硬的甲殼。我要給致深決心,不能讓他此刻被五姨太的淚水動搖。
“我說過,不會讓你再受傷害,更不會然給你母子在提心吊膽的恐懼中度日。”他閉目,哽咽的嗓音娓娓道來。我只剩無語凝咽,眉宇間的哀怨愁怨如滔滔江水無窮無盡。
這一局,五姨太慧巧輸得頗慘,血本無歸。
她自以爲是藉口救致深,讓他丟車保帥舍了我,就能將我這眼中釘除之而後快,卻不曾想同是大難臨頭時,同是致深身邊的女人,我卻是相夫運,巧計助致深拜託朝廷的懷疑,還順利讓九爺脫險。相形之下,她回去的心思卑劣笨拙,就相形見拙。
正這時,門一響,五姨太慧巧竟然去而復返。她雙眸含淚哀婉,單薄的衣衫,楚楚可憐的模樣,她雙手負在身後,哽咽著挪步向致深牀邊而來。
我很少與人爲敵,但我如今委實不想再見她。我正聲叱責道:“爺的話說得很明瞭,你閉門思過去吧。爺要安靜養傷。”我緊握著拳,指節發僵發白,一腔怒火翻涌,梗在喉頭亟待發泄。眉眼間怨怒地望著她。
她神色悵然若失,也不理會我的話,噗通一聲跪在了致深牀前不遠處,哭哭啼啼道:“銘哥兒,你不信巧兒,巧兒自會讓你相信的。巧兒日後再也不去向老佛爺告密,巧兒日後再不去自作主張害人。銘哥兒,先皇殯天前,曾對巧兒說,今生今世,要惜緣,要善待你……”
她哭哭啼啼的,妄想以情動人。可誰著悲哀乞憐的話語後,又暗藏多少殺機?
致深閉目不語。我則冷冷一笑,哀婉道:“爺,姐姐不是有意爲之,只是一時間難以按捺心性。她何嘗不知九爺和佳麗妹妹是爺的至親骨肉,只是事到眼前,就顧不得了許多。”
我這是落井下石嗎?可這些話如梗骨在喉,我不得不吐。若我此刻縱了致深諒解了這毒婦,不知日後我的孩子誕生,她是否還要暗地裡毒箭射來害我?
五姨太慧巧頻頻搖頭,嘴裡呢喃著:“不,不會,再也不會,銘哥兒你相信我,巧兒再不會揹你去告密。”
一陣沉默,空氣都似乎稀薄得令人窒息。
終於,致深淡淡說:“你去吧,你昔日曾說一心向佛,不如就此去修個清淨心吧。”
我心下一沉,致深心意已決,他斷然不會再爲五姨太的花言巧語所迷惑了。我心裡反生出一絲釋然的寬慰。彷彿兩軍決戰情勢奇峰突轉,那大敵忽然間潰敗而去。
我望向慧巧,她頻頻搖頭,眉宇裡都是慘痛,難以置信地哭訴:“爺,慧巧發誓!”
猛然間,她背在身後的手忽然高高舉起,一把寒刃雪亮刺眼的匕首緊握手中。我一驚,驚呼一聲:“致深,小心!”
致深猛然睜眼的片刻,那驚怒如深林裡的虎豹一般。
五姨太卻手起刀落,狠狠的舉了匕首戳去自己按在地板上的另一隻手,“啊!”隨著她的一聲淒厲的慘叫,她昏厥在地,血水四濺。
我驚得周身發涼,撲去致深的身邊,被掙扎而起的致深緊緊抱住,他大喊:“來人!”
放開我費力地下牀去扶慧巧,慧巧虛弱的倒在他肩頭低聲慘噎著:“銘……銘哥兒,若我食言,就如此指……我,我不會負你……”
她舉起血淋淋的手,她那雙手曾經美得令人欽羨,修長的十指,青蔥玉筍般,如今那左手的小指已被切斷,血肉模糊一團,觸目驚心。眼前的慘景,令我毛骨悚然,我竟然嚇得欲哭無淚,彷彿周身的骨頭被割開,那刺痛一波波的襲來頭頂,令人窒息。慧巧,她竟然自殘手指來明誓,讓致深相信她再也不會向老佛爺告密。
我的脣微微張合,額頭突突亂跳,卻不知能說些什麼,只剩下無邊的苦痛和觸目驚心的傷。
慧巧痛暈在致深的懷裡,那情景令我反有些隱隱的自責和後悔,是我苦苦相逼,她才如此自殘身體來求得致深容她留在這屋檐下嗎?
面色慘白的慧巧被丫鬟們扶去致深的牀上,郎中匆匆趕來,我落寞的悄然出了致深的房間,門口簇擁著的一羣好奇的眼,見我出來,慌得如烏鵲般嘩啦的散開。
我在門口定定神,額頭疼痛,手指在抽搐。
我離去時,耳邊都是竊竊私議聲:“五奶奶如何被剁去了一隻手指呀?”
“只有做賊偷東西纔會被剁手吧?”
“五奶奶缺什麼,還用偷?”
“呵呵,偷人吧?”嘻嘻一陣竊笑,透出惡毒的猜疑。
這番議論聽得我一陣心寒,任她五姨太昔時如何的風光,一旦淪落到這地步,也是牆倒衆人推。
便是冰綃都驚得偷偷的問我:“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好端端的,九爺如何就這麼狗膽包天的敢槍殺咱們姑爺?五姨太這麼精明的人,如何被老爺剁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