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諾大的臥室內一片光亮,但蕭毓軒也好,白筱語也罷。這些時日以來,他們兩人中間隔了太多太多的誤會,太多太多的恩怨糾葛。縱然光線明亮,但他們兩人的心里其實都是忐忑不安,萬般恐慌。
原本在兩人間蔓延沉寂的空氣,卻忽然隨著兩人的溫言暖語,隨著他們兩人彼此間的推心置腹,兀自緩緩流動了起來,仿佛柳暗花明那般。
孩子……是啊,他們兩人之間不是已經有了孩子了嗎?他怎么能把這件事情給拋到腦后了?
“自從我們的孩子出生以后,孩子還沒有見過爸爸呢……”白筱語小心翼翼地拉著蕭毓軒的手,接著補充道,“你看,雖然我們兩個各自的家都不完整了,但你我的家還都是好好的不是嗎?這個家,有你,有我,有我們的孩子,還有時暮恩和幕寶這些好朋友。”
有淚,盈于睫。白筱語緊緊地注視著蕭毓軒的眼睛,心中唯恐他會因為自己之前的過錯而埋怨她,更怕他因為蕭水寒的事情而感到自責,從此離開她們母子二人。
在蕭毓軒昏迷的那段時間,時暮恩和幕寶都曾經問過她這個問題,問她是否會把對蕭水寒的恨意轉移到蕭毓軒的身上。畢竟,蕭毓軒是她殺父仇人的兒子。這個事實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難道你真的不介意嗎?”那時,幕寶曾經這樣問過白筱語。
當然,還有同樣心存疑慮的時暮恩。
他們兩人定定地注視著白筱語的眼睛,對她的答案既心存期待,又心懷疑慮。對他們兩人來說,白筱語固然是他們的好友。但蕭毓軒同樣也是如此。這一路走來,他們朝夕相處,共同經歷了那么多的磨難和坎坷,數度出生入死,這其中的感情早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了。他們誰也不愿失去這個好友。
“我怎么怨?怎么恨?”那時,白筱語是這么回答他們的。
“我失去了爸爸,哥哥還昏迷不醒,可蕭毓軒又能好上多少?他被自己的爸爸拋棄,甚至隱瞞了他那么多年。到頭來,自己的爸爸給他下毒,甚至處處欺瞞……”
“我們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既然如此,既然我們相守的已經這樣坎坷,既然我們已經有了孩子,又何必讓我們三人都彼此痛苦?讓孩子剛出生便沒了父親?”
“而且,我愛他,我離不開他……”
白筱語那時對時暮恩和幕寶的回答,突然間清晰地恍若方才說的那般。
“重新開始……”
蕭毓軒輕輕呢喃著這四個字,感動,喜悅,感慨,憧憬……
一時間,種種情緒涌上心頭,激動之余,心中還是無盡忐忑,“你,你真的不怪我嗎?”
蕭毓軒靜靜的等待著白筱語的下文,心中百般情緒盡數交織,滿滿的期待,也意味著滿滿的忐忑難安,白筱語的回答,或許就此將決定他們兩人此后長長的一生。
默了一瞬,只見白筱語緩緩抬起頭來,雙手緊握蕭毓軒的手掌,眸里一片堅定,“我愛你——”
“你說什么?”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話,蕭毓軒不敢置信的重復道。
“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還有我們的孩子。”頓了頓后,只見白筱語的唇角緩緩展開了一絲微笑,接著補充道,“我相信爸爸和哥哥會諒解我的,他們也一定會支持我所做的選擇的——”
聞言,蕭毓軒再也難以遏制自己內心的感動和興奮,猛地抱住了白筱語的身子,將她緊緊擁至懷中。
蕭毓軒從來不曾輕易流淚。這些年來,白筱語幾乎不記得蕭毓軒哭過。
可此時此刻,白筱語被他緊緊地遏在懷中,卻感受到了蕭毓軒身子微微的顫抖,還有他小聲的啜泣,“謝謝,謝謝……”
白筱語伸出手來,緊緊擁著他寬闊的背部,心中感受到的是久未感受到的安然。她貪戀他溫暖的懷抱和溫度。
可若是謝謝,一時間倒也分不清誰是誰非了。
該說謝謝的那個人,不只有蕭毓軒,也不只有白筱語。
他們該感謝彼此,感謝自己,讓他們重新擁有了從頭開始,重新再來的機會。慶幸的是,他們還是那樣深愛著彼此,也愿意原諒彼此。
“我就說吧,一會兒他們就會和好了——”
忽地,自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來,打斷了白筱語和蕭毓軒的思緒。
他們屏氣凝神,好奇地望向門外,卻聽到那低沉的聲音過后,緊接著的,則是一個較為清亮的聲音,“唉,和好就是了,不然總是讓咱們幾個這么擔心……”
“吱——”的一聲,白筱語猛地打開房門,只見幕寶和時暮恩兩人猛地一個踉蹌,“啊——”的一聲朝房內撲去!
“都多大的人了啊,居然還像小孩子似的在房外偷聽!”
一時間,看到時暮恩和幕寶的窘狀,白筱語和蕭毓軒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看著他們兩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好不搞笑。
“我們,我們這不是關心你們夫妻倆嘛……”時暮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旋即用胳膊戳了戳身旁站著的幕寶。
“是啊是啊,我們倆完全是出于擔心才偷聽的!哦不!我們就是想看看你們夫妻倆現在餓不餓,打算喊你們一起下樓商量事情的……”幕寶急忙紅著臉解釋道。
夫妻倆……
時暮恩和幕寶把這三個字說得格外順口。聽在耳中,白筱語和蕭毓軒也不免相視一笑。
“我們一會兒就下去——”蕭毓軒看了看桌子上白筱語悉心為他準備的飯菜,遂轉過身去對他們說道。
自家媳婦兒難得親自下廚,還不小心傷了手,這飯菜他可得全部吃光才是。只見蕭毓軒的下巴微微抬起,幽深的眸子中,漸漸浮現出往日星河燦爛般的璀璨。
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過蕭毓軒這般明媚的笑容了?
白筱語看著蕭毓軒面上綻開的俊朗的笑容,仿佛在他身上又看到了幾分平日甚為難得所見到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模樣。這些陰沉的日子里更是如此。幸而,他們還有著長長的一生……
良久后,待蕭毓軒吃完了白筱語親手所做的飯菜,便和白筱語一起緩緩下下樓,朝著寬闊的庭院走去。
白筱語本想拉著他先去看望孩子的,可正如蕭毓軒所說的那般,當務之急是先解決蕭水寒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那廂,幕寶和時暮恩坐在桌邊似是在不住的談論著什么,神情嚴肅而又緊張。連白筱語他們兩個何時走過來的都不知道。
“你們在說些什么?”
聞言,時暮恩和幕寶才反應過來,神情莊重,一掃方才調侃玩鬧的模樣。見狀,白筱語和蕭毓軒不禁面面相覷,面上也帶了幾分忐忑緊張。
“你們還記得那個山洞嗎?”
“記得,可那個山洞,我記得已經坍塌了。我們是不是還要再去一趟?”白筱語點了點頭問道。
聽到白筱語的話,時暮恩遂伸出手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見狀,白筱語和蕭毓軒遂款身坐下,仔細聽著時暮恩和幕寶接下來所要說的話。
“你們應該記得,那晚我將青旸佩扔進了那扇門里,上邊還沾染了筱語的血。”幕寶幽幽道。
“嗯。你還沒有告訴我們緣由呢。”白筱語點頭說道。
聞言,幕寶的眉宇間卻有復雜的光芒閃動了一下,緩緩開口道:“你們應該知道,筱語是冥界公主轉世,也知道我和筱語的關系。我們都同樣來自冥界。所以,我自然知道封閉那扇大門的方法。”
“你是說,冥界公主的血,加上青旸佩?”
“是。”話畢,幕寶卻只是站起身來,非常安靜的一字字開口,對他說:“可我雖然能封閉那扇大門,不讓那些怨靈涌至人間,但那不過是暫時的。青旸佩根本困不住他們。現今,冥界通往人間的大門已然打開,雖然青旸佩可以勉強抵得上一陣子,但用不了多久,那些怨靈還是會沖出來的。所以……”
“所以我們還是要必須再去一趟,是嗎?”蕭毓軒輕輕說著,語氣不經一絲輕塵那般。
看著如此平靜敘述著的蕭毓軒,此刻,幕寶修長的身影側對著眾人的視線,一動不動的站在庭院附近的河畔上,折射出眸中幽深的目光。
“是,我們必須要回到那個山洞,進入那扇門。還有就是……”頓了頓后,只見幕寶緩緩轉過身來,面上流露出了躊躇猶豫的神色來。
她緊緊地注視著蕭毓軒的目光,猶豫了許久,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殺了他是嗎……”蕭毓軒喃喃道。
蕭毓軒沒有說這個“他”是誰。但不管是白筱語還是時暮恩他們,都很清楚,這個“他”,所指的便是蕭水寒。
忽地,一只溫熱的手掌慢慢觸及到蕭毓軒的右手,那是他最熟悉的觸覺。
側頭望去,蕭毓軒的面上卻是一片平和,朝白筱語緩緩搖了搖頭,“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