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墨托斯,你先回去,這里我有私事要談!”
眼見好友又一次語氣嚴厲地攔下自己,那位好客熱情的色薩利國王臉上神色一凝,隨即微微點頭,撐起一絲如常的笑容。
“那好,你們先聊,我去城里備點酒菜,方便款待客人。”
說著,他隨手牽來樹蔭下正在啃食草皮的戰馬,麻利地翻身而上,而后抓起韁繩,朝著遠處的色薩利王城奔去。
洛恩看著對方那騎馬過程中下意識握緊腰間青銅劍的姿勢,頓時哭笑不得。
這哪是準備酒菜款待分明是跑回去叫人過來砍他好吧?
不過隨即,他望向一路風馳電掣,火速趕回去搬救兵的身影,眸中流露出一絲贊賞。
明知危險也敢替朋友出頭,倒是有幾分義氣,這種品格在希臘神代算是少見的類型,也難怪高傲如阿波羅會如此高看他,愿意為他服軟。
如果沒記錯的話,也正是因為這份“擬人”的品行,未來參加了【阿爾戈遠征】和【卡呂冬狩獵】兩大史詩任務的色薩利國王阿德墨托斯,成為了極少數善終的希臘英雄,并且因為與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結下深厚的友誼,間接挽救了自己和愛妻的性命。
——當時結束服役的阿波羅恢復了神位,通過預言之神的權能,預見了好友阿德墨托斯即將辭世的消息,便前往命運神殿,下大力氣說服了命運三女神延長他的生命,但條件是要有人愿意替他去死。其妻子阿爾刻提斯自愿犧牲,替丈夫去死。
——在為愛妻籌備喪禮的過程中,赫拉克勒斯恰巧到訪,為了不怠慢朋友,阿德墨托斯還是打開了家門用心款待了這位大力神。
——赫拉克勒斯本來對此一無所知,直到看見王宮的仆人全都面露悲傷,通過詢問,才明白了好友是在悲痛中款待自己。
——因此為了回報,赫拉克勒斯主動去了冥界,與死神塔納托斯戰斗,最終將王后阿爾刻提斯從死神身邊帶回到了她的丈夫身邊。
這一典故成為西方許多古代文學藝術作品的主題,洛恩就記得看過不少和這個內容相關的版畫、浮雕、劇本和油畫。
而此時,確認自己的好友安全撤離之后,草地上的阿波羅也明顯地松了口氣,冷著臉向眼前的不速之客詢問。
“好了,他走了,你需要什么條件才肯放過他?”
望著那一臉嫌棄和不忿的小舅子,洛恩此時此刻很想來上一句。
——阿波羅,你也不想阿德墨托斯出意外吧?
看得出來,這位光明神應該會為自己的好基友的安全買單的關系。
阿爾忒彌斯之前應該正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并摸透了自己這位弟弟的性格,才選擇將找了個不敬的由頭,用阿德墨托斯來拿捏自己那個高傲過頭的親弟弟,逼他同意和九大繆斯維持表面的和諧,不去走極端,跟自己的小情人和倒戈的九大繆斯拼個魚死網破。
結果也正如那位狩獵女神所料,阿波羅就算萬般不情愿,也能捏著鼻子認了,甚至主動向身為繆斯之母的記憶女神寫信修好。
大致理清了整件事的脈絡后,對于阿爾忒彌斯沒有把醫神之死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給阿波羅,洛恩也想到了原因。
阿爾忒彌斯剛為他這個小情人,修理過弟弟阿波羅一頓,還是以姐姐的身份強按著阿波羅這個弟弟低頭。
就算那位狩獵女神是以大局為重,替弟弟考慮,但令阿波羅折了面子和自尊是不爭的事實,她多少還是有點虧欠在心里的,
如今托付給她的大侄子阿斯克勒庇俄斯,又在她監管期間遭遇了不測。阿爾忒彌斯自然沒臉去見自己正在服刑的阿波羅,也不敢用這個壞消息,去刺激這個弟弟,以免姐弟之間的關系真的出現難以彌合的裂隙。
嘖嘖,來這一趟,我不僅替家里的小月亮背了黑鍋,還要幫她緩和了姐弟關系,好像有點虧了。
——所以,阿爾忒彌斯大人,你回頭準備怎么補償我呢?
腦內旖旎的景色一閃而過,洛恩當即嚴肅地板起面孔,臉上流露出一絲沉痛,向眼前的小舅子緩緩開口。
“其實,我這次來,沒別的意思,是有件不幸的事要通知你。”
“你又想耍什么花樣?別以為有我姐姐……”
“阿斯克勒庇俄斯死了。”
“!”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阿波羅不由心頭一震,滿臉錯愕。
“你說什么?!”
“伱的兒子阿斯克勒庇俄斯,他死了。”洛恩沉聲回答,隨即嘆了口氣,幽幽補充道,“是在你服刑期間,被宙斯陛下親手擊殺的……”
隨即,洛恩將阿斯克勒庇俄斯研制出不死藥,因此被神王宙斯投下【雷霆】擊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
“宙、斯!!!”
阿波羅陰冷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從阿波羅的牙縫里擠了出來,那張英俊的面容逐漸因壓抑不住的憤怒而變得扭曲。
而后,他一把扔下手中的牧鞭,埋頭沖向草場之外。
“停下!”
洛恩沖上前去,一把拽回暴怒中的阿波羅,堵住了他那張想要咒罵的破嘴。
“我冒險來告訴你這些,只是覺得你是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父親,阿爾忒彌斯的弟弟,有權力知道答案,不是讓你圖一時快去送死的!”
由于自身的倔驢性格,阿波羅奮力掙扎,怒不可遏。
“讓開!”
“不讓!”
洛恩牢牢將這位小舅子按在了原地,冷哼警告。
“我不關心你的死活,但如果你在服刑期間,還不思悔改因此開罪了那位神王陛下,你讓你母親,你姐姐怎么辦?”
“……”
聽到“姐姐”和“母親”,暴怒中的阿波羅終于恢復了理智,血色從眸中褪去,身體也逐漸停下了掙扎。
只是,他的臉色早已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如同一位貴公子從云端跌落,變成了街頭一無所有,任人欺負的流浪漢,頹敗地蹲坐在地上,悲苦地呢喃著。
“是我,是我牽累了他……”
洛恩彎腰在一旁坐下,一臉同情地拍了拍阿波羅的肩膀,什么也沒說。
然而,他的心里卻樂開了花。沒錯,沒錯,就往這方面想!
宙斯就是給你上眼藥,借著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死,敲打敲打你。
畢竟,這件事剛巧發生在你快要刑滿釋放的時候。
正當某個黑心黑肺的姐夫給自己那位小舅子持續不斷地拱火之際,四周掀起一陣微風,他身旁的草木隨之發出一陣沙沙的枝葉摩挲聲。
嘁,才剛耍一會,就坐不住了,還說自己不在乎……
洛恩聽到那事先預定的頻率,一陣腹誹后,臉上換了副委婉的表情。
“其實,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事,你也不必太過傷心,更不要為此對神王陛下心存報復的念頭……”
“你什么意思!”
阿波羅聞言怒不可遏,心中剛對眼前之人生出的一絲緩和,頓時蕩然無存。
“死的是我兒子,又不是你兒子,你勸我大度?”
“閉嘴!”
然而,外人眼中向來溫潤謙和的洛恩,此刻卻冷哼一聲,打斷了眼前這位光明神的無能狂怒。
“你兒子還活著……”
耳畔那微不可聞的低語傳來,阿波羅呼吸一滯,臉上的狂躁頓時如潮水般退去,一雙手死死地抓住眼前人的手臂。
“你沒騙我?”
“這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嗎?”
伴隨著那沒好氣的反問,阿波羅連忙松手,只能眼巴巴地盯緊洛恩,不敢有任何逾越的舉動,如同一只被馴服的大型犬。
看到這位光明神還算識趣的反應,洛恩心中滿意點頭,隨即警惕地環顧了下四周,展開防御結界,將危險和緊張的氣氛做足后,這才堪堪從魔法陣中拿出圣杯,在阿波羅面前輕輕搖晃。
甘美的葡萄酒在杯中自動盈滿,如同一面紫紅色的鏡子呈現在阿波羅眼前。
而在那唯美的漣漪深處,阿波羅赫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虛影,靜靜蜷縮沉眠。
“阿斯克勒庇俄斯!”
似乎是血脈之間的共鳴,在看到那身影的第一眼,答案便不由從那位光明神口中喊出。
面對著失而復得的驚喜,阿波羅激動到不能自已。
“沒錯,這是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靈魂,我設法在宙斯的【雷霆】之下保住了他。”
洛恩點了點頭,半真半假地繼續補充道。
“雖然僥幸撿回一條小命,但他的靈魂受損嚴重,需要在我的神器中,好好滋養修復,這樣未來或許有痊愈的一天。”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阿波羅喃喃開口,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臉上那頹敗逐漸被沖淡。
只要活著他就有機會彌補。
其他的,都不重要。
看著臉色逐漸好轉的阿波羅,洛恩目光閃了閃,沉聲提醒。
“他已經死在了那位神王陛下的手里,如果有人發現他還活著,你應該知道后果……”
“明白!”
阿波羅聞言,心頭一凜,連連點頭。
但同時,他腦內也不免泛起了些疑惑,需要對方解答。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事,你怎么會……”
“是你姐姐……”
洛恩瞥了阿波羅一眼,目光意味深長。
“自從你殺死潘神,闖下大禍,被那位神王陛下發配到色薩利后,阿爾忒彌斯就擔心你這副死不低頭的臭脾氣,早會吃大虧!
所以,她專門委托我和九大繆斯過來探望你,免得你為自己召來什么禍患。沒想到,你不僅不領情,還繼續我行我素,將被宙斯陛下責罰和癸干忒斯巨人襲擊的怨氣,遷怒給旁人,導致九大繆斯負氣離去,不愿再擔任你的從神;
于是,阿爾忒彌斯作為你的姐姐,不得不出面替你收拾爛攤子。她先是通過我和記憶女神說和,穩住九大繆斯,將這事的影響降到最低。然后火速趕往色薩利。
——她知道你的脾氣,哪怕明知自己有錯,也不會輕易低頭。所以,她不惜扮作惡人,也要利用那位色薩利國王之死,逼迫你點頭同意,以此磨一磨有你的銳氣和心性,免得你在落魄期間栽出更大的跟頭。
結果千算萬算,你還是沒有悔改的意思,惹來的麻煩又接連牽累到了阿斯克勒庇俄斯……”
說到此處,洛恩話鋒一轉,略帶慶幸地開口。
“也幸好阿爾忒彌斯考慮的周到,擔心你這副脾氣早晚會鑄成大錯,所以提前讓我在你服刑期間,多照看著點阿斯克勒庇俄斯。不然得話,你今天真的只能給你的寶貝兒子燒香料,堆墳包了。”
聽完洛恩這個旁觀者的轉述,阿波羅那張英俊的臉頰,逐漸因為羞愧而漲紅,甚至開始有些無地自容。
為了幫助和教育自己這個弟弟,姐姐阿爾忒彌真是用心良苦。
結果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為難。
甚至因為好友阿德墨托斯的事情,對她心存芥蒂。
我真是個混蛋!
看到那位高傲的小舅子,狠狠地給了自己臉上兩巴掌,一副悔愧的模樣,洛恩明白自己給阿爾忒彌斯發的好人卡已經不可撼動了,姐弟之間的微小裂隙徹底彌合,感情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