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
悠遠而嘹亮的鐘聲,透過沉沉的窗帷傳進徹夜燈火通明的辦公室。
從辦公桌上那一大堆文件里抬起頭來,楚思南先是下意識的朝窗戶看了一眼,然后抬起雙手,用力的揉了揉早已麻木的太陽穴。又是一個不眠夜,自從坐進這個原本屬于圖哈切夫斯基的辦公室里之后,楚思南似乎已經適應這種通宵達旦處理國事的生活了。毫無疑問,每個人都在羨慕他手中所擁有的龐大權力,每個人也都在奢望某一天能夠像他一樣坐在這個辦公室里,但是這其中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又有幾個人能夠體會得到呢?
揉揉早已酸澀不堪的脖頸,再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地做了兩個擴胸的動作,楚思南緩步走到窗前,一抬手,猛地將那厚重的窗帷撩開。
豁然,一簾金黃色的陽光搶入室內,那強烈的光線讓通宵未曾合眼的楚思南,感到一陣兒劇烈暈眩,那布滿血絲的眼球鼓脹脹的,即便是閉上了眼睛,他仍就感覺到眼前金星飛舞,紅黃藍綠……各種各樣的色彩在眼皮子里面來回纏繞,說不出的難受。
良久,當那種不適的感覺消失之后,楚思南才重新睜開眼睛,忍著眼窩里的那一股刺痛感,伸手從褲子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煙,為自己點上一支,然后就那么站在窗前,靜靜的看著窗外。
這一晚的工作,真是令楚思南感到身心具疲,聯盟院各個常設委員會提交的文件、民族院各個常設委員會提交地文件、最高蘇維埃主席團提交的待審議的提案等等等等。這些東西無論是黨政還是軍政抑或是行政的問題,都需要他親自過目,并作出指導性、決定性的審閱。黨政軍大權一把抓的好處,是自己大權獨攬,地位牢固而不可動搖,而壞處也同樣顯而易見,那就是他必須整日的埋沒在各式各樣的文件堆里無法脫身。
由于楚思南提出的戰后第一個五年建設計劃已經出臺,因此,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是聯盟院還是民族院抑或是部長會議。都將主要的經歷從戰爭轉移到了建設計劃地制定上。七十四個隸屬于部長會議的部委,按照五年建設計劃地總思路。各自制定出了一個大概的工作步驟。不要以為規劃建設是一個很簡單地工作,這其中的問題很繁瑣。資源的分配問題、勞動力的導向問題、經濟發展與通貨膨脹的協調問題等等,這些五花八門、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實際上卻密切聯系的問題,都需要提前考慮清楚。楚思南是最終的決策者,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比那些專家們更加高明,與此相反,他在這些方面甚至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不過幸好地是,他這個最終作出決定的決策者。實際上只是一個“簽字人”,那些遞交上來的文件,都是經過各方面專家整理的,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文件后面簽上他的大名就可以了。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是累得夠嗆,畢竟那些東西他也要看。也要自己動腦子去琢磨一番,尤其是涉及到各個部門之間矛盾地問題,還需要他的意見去協調。
雖然現在戰爭還沒有結束。但是各個部委、各個院派之間的矛盾就已經出現了,就像這兩天,聯盟院與民族院地計劃預算委員會就同國防部、國防工業部之間鬧得不可開交。按照計劃預算委員會的主張,既然現在戰爭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而且在戰爭結束之后,蘇聯國家的主要工作也要轉到經濟建設的大方向上來,那么,為了節省各方面的開支,軍方也就沒有必要保持戰爭時期那種龐大的兵力配備了。數百萬的軍隊無疑將會消耗大量的國家資財,而與此相配套的龐大軍工體系,無疑也需要更加龐大的資金來補給,這一部分開支,將會占去將近百分之四十的國家預算,在以經濟建設為主的時代環境下,這些開支顯然會成為一個累贅。基于此,計劃預算委員會向最高蘇維埃主席團提議,應該從現在著手,裁撤部分軍隊、將部分軍工企業轉型,從而削減國防預算開支。
毫無疑問,計劃預算委員會的提議,觸及到了以國防部、國防工業部為基礎的整個軍方的根本利益,按道理來說,隸屬于兩院的計劃預算委員會,要在職權地位上高于隸屬于部長會議的兩個軍方部委。但是現在問題出現了,作為最高領導人的楚思南出身軍旅,他同軍方的關系異常密切,兩個軍方部委自認為有了他的支持,因此對兩院根本不買賬。
就在兩天前召開的最高蘇維埃主席團聽證會上,剛剛被任命為國防部長的朱可夫,竟然對計劃預算委員會的幾名委員破口大罵,甚至還想向對方飽以老拳,如果不是楚思南及時趕到,這最高蘇維埃主席團的聽證會會場恐怕就要上演黑市拳賽了。
對于軍方同計劃預算委員會之間的矛盾,楚思南感到有些棘手,從經濟建設的角度講,計劃預算委員會要求裁撤軍隊、削減預算的提案很有道理,但是從國家安全的角度講,楚思南也知道,二戰的結束并不意味著蘇聯的國家安全就高枕無憂了,畢竟戰爭的結束,就意味著持續數十年的冷戰時期即將到來,保持高度的警惕以及高額度的國防預算投入并非沒有必要。
如何在兩者的矛盾之間尋求一個切合點呢?這才是楚思南最終所需要解決的問題。
一支香煙很快燃盡,漫步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先是隨手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楚思南緊接著按下了桌上的叫鈴。
“咚咚!”
片刻之后,兩聲輕微的敲門聲想起。
“進來。”楚思南轉過身,面對著門口地方向說道。
“將軍。你又是一夜沒有合眼啊?”門開,盧科昂基那健碩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里,他站在門口,看了一眼辦公桌上那仍舊開啟的臺燈,然后說道。
“唔,”楚思南嗯了一聲,然后一邊掐捏著鼻梁,一邊苦笑一聲說道,“到處都是問題,滿眼都是文件。我哪里睡得著?目前是關鍵時期,各項戰后的重建工作即將展開。需要處理的東西肯定會多一些,哎。過一段時間吧,想來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一些了。”
“那也要注意休息啊,”盧科昂基走到辦公桌前,將那盞臺燈關掉,同時說道,“照將軍這樣下去,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呵呵。好啦,”楚思南伸手在盧科昂基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我會注意的,嗯,你現在去給我準備一份早餐。噢,對啦,你吃過早餐沒有。沒有的話,就讓他們準備兩份,我們一起在這里吃了,然后你跟我出去一趟。”
“哦,去哪里?”盧科昂基隨口問道。
“科學院,”楚思南笑了笑說道,“今天那里可是精英薈萃呀,不去看看我肯定會后悔的。”
楚思南口中所說地,其實就是今天將要在科學院試驗基地展開的軍方武器招標評準會,其主要決定地議題,就是挑選一種新的、更為先進地標準步槍武器,來取代目前軍隊所使用的各種各樣的步槍武器。原本像這一類的事情,都是國防部、國防工業部出面打理的,作為最高領導人的楚思南根本沒有必要去現場,但是楚思南今天卻決定要去,而且是一定要去,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在參加角逐地研發者名單里看到了一個人,卡拉什尼科夫,有“槍王”之稱的卡拉什尼科夫。楚思南是軍人出身,他起身與中國軍旅,而中國的軍隊中使用最廣泛的,就是根據卡拉什尼科夫的ak系列改進的步槍,試想一下,他又怎么會對這位“槍王”地出現不感興趣呢?
“噢,將軍是說的西蒙諾夫和卡拉什尼科夫他們兩人之間的較量吧?”盧科昂基笑道,“其實沒有什么懸念地,依我看,西蒙諾夫同志勝出的可能性要高一些,畢竟他是這方面的老資格了,而卡拉什尼科夫同志還是稍顯年輕了一些,即便他很有頭腦,但是精明的頭腦絕對無法替代豐富的經驗。”
“不不不,盧科昂基,你的這種觀點我可不能贊同,”楚思南擺擺手否定道,“和你的看法相反,我更加看好卡拉什尼科夫同志,我已經看過他的設計原理和構想了,毫無疑問,那是一種全新的很有誘惑力的設計方案。嗯,也許我們去現場看一看就知道結果了。”
楚思南對卡拉什尼科夫的信心絕非無的放矢,他的確是看到了這次卡拉什尼科夫提交上來的設計方案:回旋式閉鎖槍機;用螺桿焊接在一起的槍機體、活塞和活塞桿;三十發弧形彈夾;單發、全自動兩種射擊方式等等,這儼然就是ak-47實驗型的原版,盡管卡拉什尼科夫提交的名字是ak-44,可是楚思南還是一眼看出來了,這就是他最喜歡的ak-47雛形,只不過它的出現似乎早了幾年。
歷史的確在發生改變,武器的更新換代也在發生轉變,原本應該出現在一九四七年并由此風靡全球,武裝了全世界五十多個國家軍隊,并引領世界步槍族潮流近五十年的傳奇步槍ak-47,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美國出口的是可口可樂,日本出口的是sony電器,蘇聯出口的是ak-47。”這句充滿諷刺但是卻又寫實的話,看來在不久之后就會實現了。
盧科昂基顯然同樣不認同楚思南的觀點,不過他并沒有繼續爭辯。微一聳肩,這位跟隨領袖數年的警衛員轉開話題說道:“將軍如果想去科學院的話,恐怕要等到十點以后了,因為蘇斯洛夫同志已經來了,你說好今天上午要同他會面的。還有,你昨天晚上沒有回去,我想吉爾尼洛娃同志一會兒恐怕也會過來的。嗯。還有,朱可夫同志已經返回了西線,但是還有一份文件需要轉交給你,是關于閱兵地。”
“噢,我的上帝!”楚思南雙手拂面,嘆息一聲說道,“算啦,你讓蘇斯洛夫同志過來吧,嗯,還有。趕緊去把早餐準備好,順便把朱可夫同志的文件取過來。該死的。這些家伙就連一個小時的安靜都舍不得給我!”
蘇斯洛夫今天來楚思南是知道的,這位同樣出身軍旅但是卻偏好從政的年輕人。是楚思南目前所看好的一個人物,也許調和軍方同政府之間矛盾這件事情,還就得著落到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楚思南不會忘記后世對這個年輕人的評價,“灰衣主教”、“社會主義苦行僧”、“共產主義清教徒”等等,他地影響力從后斯大林時期開始嶄露頭角,其后更是蔓延過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等三四代蘇聯領導人的政權更迭。像這樣一個政壇地不倒翁,如果說他沒有兩把刷子。那誰會相信啊?
“政壇常青樹”?現在楚思南需要這樣的人,需要運用他們地智慧,去緩解自己政權體系中存在的各式各樣的矛盾,當然,迫在眉睫的,就是緩解軍方和政府之間的矛盾。
“如果將軍覺得有些勞累的話。我可以讓他先回去,讓他換個時間再來。”盧科昂基試探著問道。老實說,對自己所保護的這位上司。盧科昂基地心理不僅有著那么幾分畏懼,也不僅有這那么幾分尊敬,更有著幾分親近知心的感覺。跟隨這位將軍數年時間了,從當初那個一鳴驚人的小將,直到今天這個蘇聯最高領導人,楚思南在這期間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盧科昂基都是親眼看到的。而在這個過程中呢,他本人也從當初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成長為克里姆林宮衛隊的最高指揮官,而且是歷史上這支衛隊最年輕地指揮官。長期的相處,讓盧科昂基對楚思南的性格把握地一清二楚,在他看來,這位年輕的領袖,顯然是克里姆林宮最沒有架子、最平易近人的一任主人了,自己對于他來說,也不僅僅是一個警衛員抑或是一個衛隊隊長,而更像是一個親人,一個可以無話不說的親人。
想想那位被人背地里成為“女魔頭”的吉爾尼洛娃同志,她作為楚思南的夫人,作為安全委員會的第一書記,那真可謂是誰的面子也不給,對任何人都不加辭色,即便是在面對朱可夫、梅列茨科夫這些軍方統帥的時候,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惟獨在對待他盧科昂基這個小人物的時候,她一向都是有說有效,和藹萬分的。這是為什么?毫無疑問,就是因為楚思南信任他這個警衛員,信任他這個衛隊隊長。
有了楚思南的這份信任,盧科昂基在感覺到自豪的同時,也更加感覺到了肩頭的擔子之沉重,至少來說,他絕不允許楚思南在自己的護衛之下,發生任何意外,否則的話,即便是上帝也救不了他了。
“不用了不用了,”楚思南苦笑著擺擺手,拒絕了警衛這個頗有誘惑力的提議,“還是照我說的,讓他現在就過來吧。”
“是,那我馬上去準備。”盧科昂基沒有再說什么,他點點頭,然后大跨步的走出了辦公室。
目送盧科昂基走出辦公室,楚思南轉過辦公桌,走進了內間的休息室,只是草草的洗漱一番之后,便聽到了外面有敲門聲響起。毫無疑問,一定是蘇斯洛夫同志趕過來了,這個年輕人還真是干勁十足,只是不知道他對自己所交代的那件事情有了什么樣的想法。楚思南這樣悶悶的想著,便拽著衣領上那條濕漉漉的毛巾走了出去。
“將軍!”
當甫一走進楚思南辦公室的時候,蘇斯洛夫那張英俊的臉上就顯露出了一股難以掩飾的興奮,這位年方而立的小伙子,還是第一次進入這間辦公室,這可是象征著蘇聯國家最高權力的房間,無論是斯大林還是圖哈切夫斯基,都曾經在這里辦公,而今,這個辦公室的主人開始重視自己了,那說明什么?蘇斯洛夫感到平步青云的日子已經近在咫尺了。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還在于自己能夠妥善處理好兩天前楚思南所交代的任務。
“啊,蘇斯洛夫同志,”此時的楚思南絕對可以用衣衫不整來形容了,他那軍裝的衣領大大的敞開著,英俊的臉上也布滿了水漬,幾縷濕漉漉的頭發垂在額頭上,時不時還有兩滴水珠滑落下來,打在削直的肩膀上。
“來來,坐,坐,要不要喝點什么?咖啡還是伏特加?”一邊用毛巾擦拭著臉上的水漬,楚思南一邊說道。
“啊,不用了,不用了,”對于楚思南那副衣衫不整的樣子,蘇斯洛夫并不介意,相反,他倒是感覺到一種由衷的歡喜,毫無疑問,這位當初曾經并肩作戰過的將軍,并沒有對自己感覺生分。
“嗯,還是來一杯伏特加吧,”楚思南示意這位年輕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者坐到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然后隨手將毛巾丟在辦公桌上,一邊走到酒柜前忙碌一邊說道,“回想起來,蘇斯洛夫同志,咱們結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好像,嗯,好像還從來沒有一起好好喝上一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