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局的解釋是:今天凌晨五點半,聚源鋼廠門口聚集了大約二百多名工人,抗議關閉鋼廠,要求政府發放生活補貼。省里有關領導對此事極為重視,要求s市局出動所有警力維持現場秩序,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
其中就包括賓館里負責看護的那些警察。
徐桐說完,就和王副局長交換了一下眼神,不再開口了。
方木和邊平、肖望三人坐在沙發上,同樣一言不發。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的。辦公室里陷入了令人難堪的沉默。良久,王副局長清清嗓子,開口說道:“給你們的工作帶來一些麻煩,這是我們不想看到的。不過,服從命令是警察的天職……下次我們一定盡力配合。”
也許是覺得這些不痛不癢的官話難以平復對方的怒氣,徐桐想了想,掏出煙來分給大家,只有肖望接了過來,邊平鐵青著臉,擺手擋了回去,方木直勾勾地看著墻角,壓根沒有理睬他。
徐桐有些尷尬,自己點燃香煙,抽了半根后,開口說道:“幾位弟兄,這案子的具體情況我雖然不了解,但是你們說的話,我百分之百相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省里領導的命令,我們知道有問題,但是也不敢不服從。”
說著,他走到方木面前,半蹲下身子,把手放在方木的肩膀上,誠懇地說:“兄弟,別怪哥哥,我們哥幾個還得在這行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跟上面對著干,我們廢了不要緊,全家就完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算掏心窩子了。邊平的臉色稍有緩和,拉著方木和肖望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方木突然轉過身來:“我有個要求。”
王副局長和徐桐異口同聲:“你說。”方木一字一頓地說:“我要把我的兄弟帶回去。”
四個關鍵證人“失蹤”,最后一個證人陸璐始終不肯開口,整個偵查工作陷入僵局。唯一可做的,就是繼續追捕從現場逃走的金永裕等三人。兩天后,被方木用高壓水槍噴傷的那個人在某醫院被抓獲,犯罪嫌疑人的左眼完全失明,右眼視力僅余0.05。該人仍在住院治療,且一言不發,尚無法取得口供。但根據現有證據,起訴其本人沒有問題。至于陸天長等三人,由于有村民的不在場證明,且沒有相反的證人證言,羈押期限屆滿后,只能變更強制措施,改為取保候審或者監視居住。如果再找不到證據,只能任其逍遙法外。
而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方木,卻沒有受到任何調查和人身限制。這是最讓人費解,同時也是最好解釋的問題。對上面的有些人來講,案件事實再清楚不過。對方既打壓,又安撫,其目的只有一個:讓方木就此罷手!
但是事已至此,方木怎么可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這幾天來,鄭霖和小海、阿展的吼聲始終在方木耳邊回響。每當他因為極度疲勞而有所懈怠時,那吼聲就會分外清晰,仿佛在提醒自己:一切尚未終結,還得戰斗下去。
只是,現在方木真的是孤軍奮戰了。
對于在聚源鋼廠和暗河里發生的事情,有的人心知肚明,有的人一知半解,態度卻驚人地一致:回避。對方的能量之強大,方木已經有深刻體會,其他人也暗暗領教了。調查組已經名存實亡,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每個人都希望老邢的案子盡快終結,把這一頁徹底翻過去,然后,各人都回歸各自平靜的生活。
世界上的倒霉蛋何止千萬,只不過這一次輪到邢至森而已。
更何況,已經搭上了鄭霖、小海和阿展。誰都不愿意再旁生錯節,引火燒身。
所有的人對罪惡都保持沉默,就像那沉默的溶洞,沉默的暗河。即使知道那平靜的水面下有暗流涌動,也視而不見。方木的調查工作,進行得艱難無比。在暗河邊,陸大春曾提到過所謂的“梁老板”。這個人應該就是整個組織的首要分子,金永裕頂多是二號人物。而且,城灣賓館和聚源鋼廠肯定都與他有關系。一般情況下,犯罪組織的頭目的相關信息都在警方的掌控之下,而對這個人,居然一無所知。其隱藏的深度可想而知。
既然如此,就只能從金永裕和彭忠才的社會關系查起,也許可以從中查到這個人的身份。
方木動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社會關系,黑道白道都有。雖然有邊平的幫助,但是大多數人都對此事諱奠如深,所以,從官方獲取的信息少之又少。
金永裕和彭忠才表面上都是當地的商人,各有自己的業務活動。但是,從警方掌握的情況來看,二人都有涉黑背景,且都為頭面人物。聚源鋼廠一戰后,以金永裕和彭忠才為首要分子的組織基本瓦解。但是,所有的線索到這里都戛然而止,兩人背后的老板仍然無從知曉。
老鬼提供的消息雖然未經證實,但是仍然比警方的資料更有價值。根據他的說法,金永裕和彭忠才雖然分別在C市和s市,但是有一個共同的大老板。此人手眼通天,在黑白兩道皆有極深的根基。而且,兩人在本地的勢力,也都是在這個大老板的扶植下建立起來的。但是此人行事與其說低調,不如說神秘,能和其直接聯絡的不過寥寥數人,大多數組織成員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更不曾親眼見過他。不過老鬼的多方打聽還是有點效果,據稱,這個幕后大老板的確姓梁,自己開了一家公司,具體營業項目不明,只知道和運輸有關。
“運輸”這兩個字提醒了方木。無論是把被害人送到龍尾洞還是轉移到境外,都需要大型并且安全的交通工具。他第一次到陸家村的時候,就遇到過陸大春和陸三強駕駛的一輛貨車,當時,車廂里正是那幾個被拐賣的女孩。
從拐賣兒童的整個流程來看,大致可分為拐騙、綁架、收買、販賣、接送、中轉幾個步驟。其中,運輸是最關鍵,也是最容易發生意外情況的環節。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梁老板”是個極其謹慎小心的人,所以,他一定會對運輸最為關注,甚至可能親力親為。
省高速公路管理局信息處的魏處長掛斷電話,看著面前這個臉紅脖子粗的年輕人,心中不免好笑。
“你就是邊處長的外甥?”
“嗯。”方木從包里翻出兩條軟包中華香煙,放在辦公桌上。魏處長假意推辭了一下,就塞進抽屜里。
“哎呀不用客氣,這也不算什么大事。”
“怎么不算大事?”方木的表情顯得羞憤難當,“魏處長,咱們都是爺們兒,什么帽子都能戴,就是綠帽子不能戴!”
“別生氣,別生氣。”事不關己,魏處長的語氣輕描淡寫,“說吧,我怎么幫你?”
“我就想知道那賤貨是不是開車帶著野男人去s市了。”方木咬牙切齒地說,“還跟我撒謊說回娘家了。”
“這好辦。”魏處長摁滅煙頭,起身帶著方木去了監控室。
他一邊指示工作人員調取視頻監控記錄,一邊問方木:“你老婆的車號是多少啊?我們幫你查。”
方木面露難色,“魏處長,我自己查行不?”
“也行。”魏處長暗笑,都當活王八了,還挺要面子。
方木找到自己第一次去陸家村那天的監控錄像,又推算了一下那輛貨車經過收費站的大致時間,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看起來。
由于當時并沒有留意貨車的牌照,出山時更是被陸大春用外套蒙住了腦袋,所以方木只能根據貨車的外形加以篩選。在前后四個小時的時間段內,共有三十六臺外形相同的貨車經過收費站前往s市。方木逐一記下車號,心情稍有好轉。雖然排查范圍仍然不小,但是最起碼有了一些線索。
就在他即將關閉監控錄像時,忽然覺得一臺從s市折返的貨車看上去很眼熟。方木急忙記下這臺車的車號,再去翻看手里的車號記錄,果真是不久前經過收費站的一輛貨車。
方木皺皺眉頭,從時間上推斷,這輛貨車不可能抵達S市后折返。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中途轉入國道,而那條國道,就是通往龍尾山的必經之路。如果這輛貨車就是方木當時乘坐那輛,仍然有疑問。貨車上了國道,開進龍尾山直至陸家村,再把被拐賣的女孩送往龍尾洞——這一過程所需的時間遠遠超過視頻監控所記錄的時間。
也許,這是兩輛牌照完全相同的車,在中途的某一地點換車?只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什么它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能折返。方木在那個號碼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這段日子里,梁四海仿佛老了十歲。不僅身心倍感疲憊,似乎思維能力也差了很多。彭忠才在他面前激動地說著什么,梁四海卻時不時地走神。
這半年究竟是怎么了?各種麻煩一股腦地找上門來。先是被警方安插進一個臥底,幸虧有內應,但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擺平他;原以為廢掉那個姓邢的老警察易如反掌,可是花了一大筆銀子,至今仍沒有徹底了斷;百鑫浴宮不能再用了,城灣賓館也不能再用了,現在,就連最隱秘的龍尾洞也暴露了……
想到這里,梁四海瞄了自己的手機一眼。就在剛才,陸天長氣急敗壞地打電話過來:他兒子的手已經完全殘廢了,罪魁禍首就是梁四海送來的槍。梁四海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對這件事的確考慮欠妥。他原本以為陸天長他們根本用不上槍支,也不想冒風險去買走私入境的軍用手槍,于是,就在黑市上買了幾支隆化制造的黑槍。沒想到,就是這支槍在關鍵時刻炸了膛,既徹底毀掉了他和陸天長之間的信任和合作,也讓那個一直攪局的人僥幸逃生。
對,就是那個叫方木的警察。他的出現,不僅讓梁四海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而且損兵折將。尤其是聚源鋼廠一戰,死傷數人姑且不論,梁四海不得不拿出一大筆錢來上下疏通,方才令自己脫身。這一下讓梁四海元氣大傷。然而,這還不是最讓梁四海惱火的事情。錢可以再賺,人也可以再找。發財的路一旦被阻斷,可就不能輕易再打通了。梁四海和陸天長之間的裂痕已經無法修補,必須再找一個可以當做“籠子”的地方;境外的買家對這次事故也極為不滿,大有在境內重新尋找代理人的趨勢。
現實就是這樣。平安無事,大家發財。一旦出事,境外的買家拋棄自己,自己拋棄陸天長。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警察!
梁四海的表情驟然陰冷起來。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金永裕急忙起身阻止仍舊喋喋不休的彭忠才。他自認為很了解梁四海,在這個當口兒,還是別惹怒老板為好。
其實對于彭忠才的抱怨,梁四海壓根就沒聽進去。不過即使不聽,他也知道對方糾纏的主題是什么。一個是錢,另一個是對將來的許諾。
梁四海拉開抽屜,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兩個信封,扔在桌面上。
“這里有兩張卡,每張五十萬,過幾天我安排你們出去躲躲,等風聲過去了,再回來。”
彭忠才看了看金永裕,瘸著—條腿搶匕前來,抓起—個信封揣進衣袋里。
金永裕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拿了一個信封。小小的一張銀行卡,卻重似千斤一般。
等風聲過去,也許是一年兩年,也許是十年八年。到時,即使能回來,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哥,也只能看著別人的臉色混飯吃。
彭忠才沒想那么多,開口問道:“老板,我這一走,我的兒子,還有我那幾個老婆——怎么辦?”
“這你放心。”梁四海笑笑,“我負責照顧他們。”
說是照顧,其實是人質。如果二人做出任何不利于梁四海的事,都會禍及自己的家人。
金永裕和彭忠才也清楚這一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入了這一行,該忍的就得忍,該放手的就得放手。可是金永裕還是有點不甘心,想了想,低聲問道:“老板,將來如果能回來,我們哥倆……怎么安排?”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梁四海立刻回答道,“只要人在,別的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虧待你們。”
這是一句空話,但是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金永裕也不好再要求梁四海作什么許諾,只好起身告辭。
其實梁四海不是沒考慮過這件事。最得力的兩員干將都不得不跑路,組織卻不能散,必須再扶植起一個人。
梁四海心中輕嘆一聲,那個人其實最合適,但是讓他留在現有的位置上,作用更大。自己的兒子雖然不爭氣,但是現在也只能對家人委以重任了。
主意已定,梁四海卻不急著安排。因為,有一件事,必須現在就做。
方木把收集來的三十六個車號拿到交管部門去排查。很快,這三十六輛貨車的車主和所屬單位都查清了。讓方木感到興奮的是,其中有一家貨運公司的法人代表姓梁,而這家公司所有的車輛之一,就是那輛疑似套牌的貨車。
梁四海,男,四十九歲,C市人,捷發貨運公司的法人代表。捷發貨運公司規模不大,只有六輛貨車,員工若干,注冊資本也不過區區幾十萬元。從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的記錄來看,公司手續齊全,按時照章納稅,無違法違紀行為。
盡管從表面上來看,這家公司毫無瑕疵,方木還是決定要去探探虛實。
捷發貨運公司位于舊城區,門臉不大,只有一棟二層辦公樓和后院的一片停車場,湮沒在周圍的雜貨店和汽車修配廠之中。方木假裝在對面的熟食店買東西,悄悄地瞟了一眼緊閉的公司大門。一個保安模樣的人坐在玻璃門后,看似閑散,實則高度戒備。方木想了想,起身繞到停車場后面。那里有一棟五層的居民樓。方木爬到樓頂,把緩臺上的窗戶打開,摸出望遠鏡觀察公司的辦公樓和停車場。
辦公樓里人不多,偶爾能看到走廊里出現零星的人影。每扇窗戶上都掛了百葉窗,且都拉得嚴嚴實實。方木看了一會兒,一無所獲,就把視線投向停車場。
停車場上停放著幾輛貨車,那輛套牌貨車赫然在列。此外,還停著一臺很舊的面包車。車牌照很臟,布滿灰塵和油垢。方木調整望遠鏡的倍數,正打算仔細看看車輛號碼,這時,辦公樓的后門忽然開了,一個保安模樣的人走出來,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后,向門里招招手,隨即,幾個人魚貫而出。
方木立刻屏住了呼吸。
盡管那個人戴著棒球帽和墨鏡,方木還是肯定他就是金永裕。再看旁邊那個人,雖然也像金永裕那樣捂得嚴嚴實實,但是從他拖著一條腿走路的姿勢來看,正是被自己打傷的彭忠才。
轉眼間,幾個人就鉆進了面包車。那個保安員則跑到停車場的人口處,為他們拉開鐵門。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他把望遠鏡往包里一塞,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樓下跑。等他沖到馬路上,面包車已經無影無蹤。方木剛向前沖了兩步,突然意識到停車場門前的保安員正詫異地看著自己。他狠狠地咬著牙,跑向不遠處的一個公共汽車站,假裝去追趕一輛剛剛啟動的公共汽車。車上的人驚訝地看著這個氣喘吁吁的年輕人,不是因為他的匆忙,而是因為他臉上的淚水。方木對周圍的竊竊私語毫無察覺,他的耳邊依舊回蕩著那驟然響起的吼聲。
方木幾乎整整一晚沒睡。他把這段日子收集起來的情報匯總在一起,并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雖然現在全市的各個出口高度戒備,暫時不用擔心金永裕和彭忠才逃往外地,但是時間一久,難免會有疏漏。因此,必須盡快針對梁四海展開偵查活動,只要集中精力,不愁找不到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方木就趕到了市局。推開局長辦公室的門,邊平正在和局長說著什么。
方木無心搭訕,沖邊平點點頭后,就把背包放在辦公桌上,伸手去掏材料,“局長,我有事向你匯報……”
他沒有注意到,邊平和局長都是一臉陰霾。
“老邢的案子和一個跨境拐賣兒童的組織有關,這個組織……”
“方木,”邊平突然開口了,他盯著方木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老邢死了。”
方木全身一震,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幾秒鐘后,他低著頭把文件一份份拿出來,擺在桌面上。
“這個組織的幕后老板是一個叫梁四海的人,他注冊了一家貨運公司,地址就在……”
“方木,老邢死了。”邊平臉上的肌肉顫抖著,也在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方木沒有抬頭看他,手里擺弄著文件,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聲調卻越來越高,似乎想蓋過邊平的聲音。
“地址就在珠江路184號,捷發貨運公司……”
“方木,別這樣。”邊平按住方木的手,“你別這樣。”
方木一把甩開邊平的手,幾乎是在叫喊:“梁四海從境內誘拐未成年少女,然后……”
是不是蓋過你的聲音,是不是假裝沒聽到,你所說的一切,就不曾發生過?
“夠了!”局長霍地站起身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考慮一下老邢的后事吧。”
方木安靜了,怔怔地看著局長,又看看邊平,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別開玩笑……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他的目光在邊平和局長臉上來回掃著,充滿祈求,似乎期待對方在下一秒展開笑顏,拍拍自己的肩膀說:“傻小子,鬧著玩的,看給你嚇的。”
終于,他的目光徹底黯淡下來,垂著頭,茫然無措地擺弄著桌上的文件,嘴里仿佛自言自語般念叨著:“怎么可能……他還等著我……就快要有結果了……”
突然,方木抬起頭,求證般看著邊平,顫顫巍巍地問道:“對吧?”
邊平扭過頭去,不忍再與他目光相接。
“這件事到此為止吧。”局長把散落一桌的文件疊起來,“老邢死了,一切都結束了。再查下去已經毫無意義。我已經死了三個手下,我輸不起了——你你你沒事吧?”
最后一句話是對方木說的,因為局長看到他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整個人也搖晃起來。
話音未落,方木一頭栽倒在地上。
今日凌晨,D市看守所發生一起惡性案件。五名在押人員因口角引發互毆,最終導致一人死亡,兩人輕傷。
死者是原c市公安局副局長邢至森。
據稱,幾名在押人員目睹了斗毆的整個過程。根據他們的說法,邢至森因同監房的死刑犯康某睡覺時磨牙而對其惡語相向,最后演變為肢體沖突。另三名在押人員上前拉架,卻被邢至森不分青紅皂白地打傷。在一片混戰中,邢至森被康某刺傷倒地,監管人員平息事態后,迅速將邢至森送往醫院搶救,但他最終因頸動脈被刺破,大出血導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
置邢至森于死地的是一把磨尖了握柄的牙刷。康某對自己刺死邢至森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問及動機,康某只回答了四個字:“一時沖動。”
因本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警方已將案件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至于城灣賓館殺人案,因犯罪嫌疑人邢至森已經死亡,案件撤銷。經死者家屬同意后,邢至森的遺體在案發兩天后被送往龍峰殯儀館火化。
出殯當天場面冷清,前來吊唁者寥寥無幾。除了邊平和特意從沈陽趕來的韓衛明一直陪伴在楊敏身邊之外,其他吊唁者都是鞠幾個躬,說幾句話后就匆匆離去。如果不是肖望在吊唁后主動留了下來,恐怕楊敏心中的悲痛又要增加幾分。
由于邢至森死前的身份仍然是犯罪嫌疑人,因此,有關部門拒絕了邢至森的遺體著警服的要求。邢至森只能穿著一套西裝,靜靜地躺在水晶棺里。楊敏不甘心,始終手捧著一套警服,即使老邢不能穿著制服走,也要把它和老邢一起焚化。遺體告別儀式快要結束的時候,局長來了。他站在合作多年的老搭檔面前,鄭重其事地鞠了三個躬。隨后,局長走到楊敏面前,一言不發地握了握她的手,轉身快步離去。
楊敏再張開手心時,眼淚刷地流下來。
手里是老邢被捕時交出去的警官證。
從遺體告別儀式開始,邊平就一直向外張望著,然而,那個最應該出現的人卻始終沒來。偶爾轉過頭去,他會看見楊敏和韓衛明同樣疑惑的目光。終于,邊平忍不住了,把肖望拉到一邊問道:“你看見方木了么?”
“沒有。”肖望無奈地咧咧嘴,“我已經好幾天都聯系不上他了。”
邊平皺皺眉頭。自從那天昏倒在局長辦公室后,方木就不見了蹤影,手機也始終處于關機狀態。他的悲痛和憤怒可以理解,但是今天是送老邢最后一程,無論如何,方木也該出現。
租用告別廳的時間已經到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也來催促了好幾次,楊敏卻遲遲不肯點頭,不為別的,只想在老邢化作一捧青灰之前能多看他一眼。
然而,告別的時刻總是要來臨。
早已不耐煩的工作人員把老邢的遺體移到推車上,準備送往火化間。楊敏急忙把警服和警官證擺在老邢的胸前。剛想最后拉拉他的手,車子就推開了。楊敏突然意識到,這次是真的永別。那個高高大大,不愛笑,說話總皺著眉頭的男人,再也看不到了。
恐慌、絕望、不舍、內疚、痛惜……
種種情緒瞬間一起襲上楊敏的心頭,又爆裂開來,把每一絲清清楚楚的痛感傳遞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這發自心底的劇痛讓她試圖去抓住老邢的手剛剛伸出去,眼前就一片漆黑。
楊敏一頭向前栽倒。
在邊平等人的驚呼聲中,一個身影迅速閃過。緊接著,一只手穩穩地托住了楊敏,另一只手,則死死地抓住了那輛推車。
邊平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前的人,真的是方木么?
他從未想過,一個人會在兩天時間內消瘦得這么厲害,他也從未想過,一個和善,甚至有些靦腆的年輕人,渾身會散發出如此暴戾的氣息。
方木一言不發,只是用眼神示意邊平和肖望扶住已經昏死過去的楊敏。然后,他轉過身來,定定地盯著推車上的老邢。
那個坐在師大保衛處里,用疲憊卻銳利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老邢。
那個和自己站在午夜的天臺上,俯視腳下這個城市的老邢。
那個倚著一車棉被,掏出錢來硬要自己帶給廖亞凡的老邢。
那個戴著手銬,一臉傷痕卻依舊對自己微笑著要煙的老邢。
我要為你做一件事,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邊平和肖望把楊敏扶出告別廳,韓衛明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忽然,身后傳來鐵車推動的聲音。邊平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剛才還站在推車旁邊的方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